2025-10-24 10:54:13
来源:烟台散文

题字:峻青
《烟台散文微刊》2025 第 72期
(总第 942 期)
主办:烟台市散文学会
协办:烟台市作协散文创作委员会
名誉主编:綦国瑞
主 编:邓兆安
执行主编:崔景友
本期执编:崔景友 乔 双
难忘的胶东大火炕
◎张永庆
又到了一年寒冷的冬季。每当晚上钻进寒凉的被窝,我便想起并留恋胶东老家儿时那热乎乎的火炕,即便床上铺着电热毯,也总感到少了土质火炕那份特有的感觉。如今父母早已搬进楼房,现在我再回到故乡,也睡不到眠思梦想的火炕。怀揣着心底的那份眷恋,前些日子我又来到那间破旧的老房子里,抚摸着凹陷的昔日大炕,心里思绪万千百感交集……
记得小时候,家家户户大致是一样的住宅模式:四间平房一个院子。漆黑的大门上,春联已被风刮得残缺不全,但谁也不愿撕下来,就想图个红红火火这一吉利。走进大院,鸡鸣犬吠,院墙上挂着一串串黄黄的玉米穗和红红的辣椒,散发着农家小院特有的田野乡土气息。一进堂屋便是厨房,两边宽大的锅台上各支起一口直径12仞的大铁锅,堂屋东西两侧的每间屋子里都有一盘火炕。火炕建在屋内的朝阳处,是用掺有麦秸制作的土坯砖和土坯板垒成,为了让土坯板更加结实,每块土坯板里还嵌入三根手指粗的木棍。火炕大约有6平方米的面积,其中一个火炕下面还挖着很深的地瓜窖,秋天地瓜收获时,人们挑选表皮没有磕碰的地瓜储藏在里面,一直能吃到来年的四、五月份,既利用火炕的温度避免地瓜被冻坏,也是为了方便随时拿取。堂屋两边锅台里的灶膛,分别连通着东西屋子里的火炕,烧火做饭时,带有热度的烟火从灶膛钻进火炕,再顺着隐藏在房屋墙壁内的烟道,从房顶上的烟囱飘散到天空,于是便有了夕阳下一缕缕袅袅炊烟的美丽画面。饭做好了,大炕也随之热乎起来,母亲马上用木板把灶口盖上,防止凉风窜进灶膛,保持着火炕持续的温度。
炕暖如春悬半空,灶火旺盛照心红。常年睡火炕的人方能感觉到它的益处颇多,与火炕相连一体的宽大灶膛里,适合燃烧各种农作物秸秆和野草枯柴,废物利用,节省了很多不可再生的化石能源,减少了有害化学气体的排放,其燃烧的灰烬还可以肥沃农田。按照现在时尚的说法,这可是发展循环经济和倡导低碳生活的有效方式。同时还做到了烧饭、取暖两者兼顾,让热能得到充分利用。火炕的好处不仅如此,胶东半岛三面环海,是来自西伯利亚冷空气南下的主要通道,其地理位置的特殊性,自然形成了烟台威海一线国内著名的低纬度雪窝子,漫长的冬季格外潮湿寒冷,但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却很少患有关节炎和风湿病,中医专家说,火炕具有干燥被褥,御寒祛湿的功能,甚至还能缓解身体上的一些病痛。小时候,我在外面玩耍,有时伤寒感冒,母亲就会把大炕烧得很热,让我喝下一碗红糖姜水,再躺在靠近灶膛的炕头上,盖上厚厚的棉被,捂出一身大汗,很快便好了起来。写到这里,我由衷赞叹以火炕为中心民宅设计的独具匠心和先辈们的聪明智慧。
看似简单的土坯火炕却是技术含量很高的土建工程,里面有很多的学问和道道。一铺火炕是否“好烧”,直接关乎一家人的生活质量。父亲是四十年代末的高小毕业生,爱好读书,善于琢磨,他虽然不懂空气流体力学理论,也说不出什么“对流”“大气压强”之类的专业术语,但却掌握了一套盘炕的手艺。他仔细观察村庄周围的地势,总结出一年四季风向的规律和特点,找到了火炕里面最佳的烟道布局,父亲盘出的火炕负压强,多重烟道保证了无论什么风向都不“倒烟”。起初,街坊四邻遭受烟熏火燎,唯有我家烟囱依然孤烟直上,很是纳闷,纷纷向父亲讨教,父亲测量了灶膛与墙壁中烟道的角度,细心调整土坯砖摆放的走向和高度,凭着多年积累的经验,一上眼一鼓捣,轻而易举地将火炕整治得十分通畅,手到“病”除,父亲顿时名气大振,成了周围村庄“吃得开”的盘炕专家。
记忆中的大炕就是温暖的家。民间流行着一句话,“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这是人们所追求的幸福美满生活,也足以看出火炕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和作用。胶东人不习惯睡床,对火炕情有独钟,一家人一年四季都在炕上吃饭睡觉。如果说家是温馨的港湾,那么大炕就是温暖的码头。记得每年“数九”之后,北风刺骨,天寒地冻,我们姊妹几个在外面玩耍,小脸和双手冻得透红,回家后便趴在炕上一动不动,享受着火炕浓浓的暖意。每天吃罢晚饭,母亲早早就把被褥铺在炕上开始“捂被”。睡觉时,往那热乎乎的被窝里一钻,那个舒坦劲儿怎能用一个“滋儿”来形容?一会便不知不觉地进入了甜美的梦乡。早上天还不亮,母亲就把我们盖在被子上的衣裳塞进褥子下面,好让火炕慢慢捂热,她这才下地生火做饭,等饭熟了再叫醒我们。隆冬腊月,外面寒风凛冽,滴水成冰,窗户玻璃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花,但火炕上却是暖意融融,我自然赖在被窝里,能拖一分钟绝不快一秒。不过,母亲也有对付的办法,有时她把冰凉的双手伸进被窝里,逼我就范;有时用一块糖果或几粒香喷喷的炒花生“引蛇出洞”,软硬兼施,屡试不爽。童年里,我就是这样在火炕上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温暖如春的夜晚。
记忆中的大炕是居家活动的中心。火炕不但是简单的卧具,更是日常生活的主要空间。家人们只要回到家里,就基本以火炕为中心起居忙碌。围绕着一日三餐,母亲经常把大面板放在炕上,做着各式各样的面食,每逢蒸包子、做馒头等,还会提前把面盆放在炕上,利用热炕的温度发面。吃饭时,全家人坐在火炕上,围着饭桌,享受着劳作之余那温馨团聚的时刻。即便是夏天,也是在炕上吃饭,打开房子的南北窗户,让清凉的海风长驱直入掠过火炕,哪怕吃得汗流浃背,也依然坚守着大炕这一阵地。长年累月起居在炕上,胶东人练就了盘腿而坐的好功夫。每天晚饭后,收拾好的饭桌仍然留在炕上,父亲在那头给生产队记账,我们姊妹几个在这头写着作业,母亲就坐在炕头做起针线活,整个屋子里只有父亲噼里啪啦打算盘的声音,这是每晚一成不变的生活模式。姊妹们写完作业,就在大炕上做游戏翻跟头,一头扎下去是厚厚的棉被,从来不会磕着碰着。父亲经常把账表铺了半炕,为了争夺地盘,有时与我们发生“冲突”,母亲就会出面调停,划出“三八线”。我偶尔不慎越界,碰翻了父亲的墨水瓶,母亲赶紧让我躲到她身后,免遭皮肉之苦。
母亲手巧,擅长绣花,只要田间农活不忙,就到县外贸局领取“花边”,除了睡觉做饭,都是坐在炕上飞针走线,给家里挣点零花钱。母亲悟性极好,绣花技术远近闻名,能准确理解非常复杂的花边图案和刺绣标准,针脚细密均匀,布面整洁无瑕,每次都是按时交货,外贸局负责花边出口的干部都信任她。遇到那些面积很大、图案复杂的“大活”订单,都会派人直接送到家里,点名让母亲来做。每年进了腊月,大炕上更是格外地忙碌,做豆饽饽、蒸年糕、酥鱼酥肉、打冻等这些年味食品的预制加工,都是在大炕上完成的。从早到晚,灶膛里火苗攒动,屋内烟气缭绕、饭香氤氲,这些天火炕就是一个字“烫”,晚上睡觉都要在大炕的苇席下面垫上一层木板。做大饽饽那天,全家上阵,各自忙活,母亲把炕上的被褥搬到另一房间,只留下一块大面板和几个大面盆。父亲力气大专管揉面,揉好的面团在母亲手中旋转起舞,定型后再在饽饽顶上交叉插上两行大枣,一个个造型精美的枣饽饽如同工艺品整齐摆在大炕上,再用棉布盖好,利用热炕温度进行“醒面”二次发酵,这样蒸熟的饽饽松软可口不易变形。一口大锅一次只能蒸4个,我们姊妹几个轮流烧火,等到“笑口常开”的饽饽全部出锅摆在炕上,已是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记忆中的大炕还是招待客人的地方。在胶东农村,平时忙于田间农活,很少走亲戚,但到了冬闲时节,相互走动的机会就多了起来,只要家里来了客人,主人家都会热情招呼着“快到炕上热乎热乎”,这是最礼貌、最隆重的待客方式。主人的一番热情,让客人感到了主家好客的温暖。春节更是走亲戚的旺季,从大年初二开始,母亲都会早早把大炕收拾利索,提前摆上饭桌,放上果盘和点心,备好茶具,烧好热水,再忙活着招待客人的饭菜。门外一阵骚动,母亲便急忙出门迎客,一手接过亲戚带来的礼物,一手拉着亲戚到炕上坐,两家人便天南地北、家长里短聊得甚欢,要把一年没说的话都在这一天畅快说完。直到夕阳落山,亲戚们才依依不舍下了火炕,踏上回家之路。接待自家亲戚如此好客,迎接同村乡亲也是一样热情。那个年代物资贫乏,街坊四邻不免缺这少那,相互串门借东西是常有的事,只要外人来家里,都会被让到大炕上先拉一会家常,聊着聊着便忘了时间,直到一拍大腿“哎呀妈呀,耽误大事了”,便在一阵哈哈大笑声中急匆而去。父亲喜欢下象棋,棋瘾一上来,便约上棋友在炕上捉对厮杀,炕边经常站着一些人注目观战,如果遇到一个快嘴“臭棋篓子”指出昏招,炕上便发出一阵嘲笑声。
随着社会的发展、城市辐射带动、国家允许农村土地置换,很多村庄盖起了楼房,胶东火炕也随之越来越少了,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而今只有在偏远的山区才能见到。昔日的火炕承载了丰富的文化内涵和情感记忆,也留下了我满满的童年回忆……
编辑:张秀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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