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字：峻青

《烟台散文微刊》2025 第 69期

（总第 939 期）

主办：烟台市散文学会 

协办：烟台市作协散文创作委员会

名誉主编：綦国瑞

主　　编：邓兆安

执行主编：崔景友

本期执编：崔景友　乔　双

永远有多远

◎孙盛凛

今年的国庆长假基本上被连绵秋雨所笼罩，难得的一两天晴日也算是偶尔露峥嵘。中秋节的早晨照例是在雨声中醒来，窗外不出意外的还是细雨霏霏。

中秋之夜，企盼中的月华如水、皓月千里都没有出现，代之以乌云遮月。不禁想起了那句“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的农谚。今年的中秋之夜如此，不知来年元宵之夜如何？虽然是普普通通的天气现象，然而月圆之夜缺少了明月毕竟给人带来些许遗憾：阻碍了多少诗兴大发、平添了几多落寞情思？当然，好事者同样不少：远处甚至有人放起了鞭炮，好羡慕他们那随遇而安的快乐呢。

吃完了饺子、月饼，照例看了会儿电视里林林总总的与中秋有关的节目。感觉和平时的电视内容差不多，聊胜于无的感觉。无趣，遂寝。

一直有睡前阅读的习惯。其实，与其说是阅读不如说是催眠的一种方式，相信不少人有此习惯。从前期搬家过程中不少老物件里，在众多杂志中挑取了一本老《十月》，信手翻到了铁凝的中篇小说《永远有多远》。

不经意间翻看了几段，慢慢地竟然睡意全消。这本二十多年前的小说再次吸引我，并一口气读完。时间在悄然间无声流逝，释卷时已是深夜。

小说中，铁凝采用极易引发共鸣的第一人称叙事，讲述了北京女孩白大省的平凡人生。她以近乎本能的善良拥抱世界：对朋友倾囊相助，对爱人掏心掏肺，对家人毫无保留。然而这份纯粹的美好，却让她在现实中屡屡碰壁——安居的房子因“仗义”被弟弟占据，炽热的爱情在精明的都市男女眼中沦为“过时”，就连曾被她视若珍宝、有求必应的弟弟，最终也在利益权衡中与她渐行渐远。白大省有错吗？阅读时我反复叩问，却始终找不到答案。若说她有错，或许是那份近乎执拗的善意和对人情世故的那种钝感——但这在故事终章看来，更像是市场经济转型期传统道德遭遇的反复碾压。

小说中，曾经无情抛弃白大省的郭宏带着无人照料的孩子前来相托时，“白大省一连说了好多个可怜。她说想来想去，她还是不能拒绝郭宏。我提醒她说别忘了你已经拒绝了他。白大省说所以我的良心会永远不安。我问她说：永远有多远？电话里的白大省怔了一怔，接着她说，她不知道永远有多远。不过她可能是永远也变不成她一生都想变成的那种人了，原来那也是不容易的。”

小说尾声“永远有多远”的叩问在白大省与“我”的对话中反复回响——当个体在时代洪流中遭遇精神失重，当现代人在物质主义浪潮中迷失心灵原乡，“永远”便成了悬在道德高地上的终极命题。白大省的迷惘与“我”的反思交织，共同构成对人性困境的双重审视：当传统伦理遭遇现代性冲击，当善意被现实反复灼伤，我们该如何安放那份对“永远”的执念？

或许铁凝早已给出答案。她对“永远有多远”的叩问，早已超越对白大省个人命运的悲悯，变成对每个现代人灵魂的终极考问。我们是否都曾如白大省般，在受到背叛与伤害后依然选择相信？在认清生活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在看透人性复杂后依然选择善良的孤勇？是否都曾在某个失眠的午夜，像作者那样推开窗棂，任由月光洗濯内心的褶皱，思考何为值得用一生守护的“永远”？

永远有多远？这个没有标准答案的追问，恰恰是铁凝留给读者最珍贵的精神遗产：让我们在功利的世界里，始终保有对“永远”的敬畏与追寻。

就像窗外面云层后面的那一轮明月。在这样的一个月圆之夜，虽然眼前我们暂时看不到它，但是我想每个人心中都应该有一轮自己的明月吧，那就是希望全家团圆、爱情永久、生活美满……“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苏轼的千古绝句正是这种心态的体现。虽然“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然而，对于未来可以有疑惑，但不能失却希望。

春晚小品《扶不扶》里，善良的郝建在刚刚做好事受伤后又在扶起自行摔倒的广场舞大妈时，不幸再次被误解。后来在一系列的戏剧性巧合下，大妈终于在郝建配合交警的“回放”演出中幡然醒悟。小品也极力配合春晚的喜庆，毫无例外地在皆大欢喜中收场。

舞台上的结局无疑是圆满的，而生活中的各种意外的结局却远非都能如此完美地解决掉。故，之所以有“戏剧性”一说还是有些道理的。设想一下，没有了适时而来的交警的释疑解惑，没有了郝建惟妙惟肖的回放演出配合，甚至大妈原本就想恶意讹人……摊上事的郝建还会如此义无反顾地做好事上瘾吗？至少那个同样做了三次救人好事的大哥，从开大奔沦落到骑自行车的遭遇不能不引起人们的思索甚至警觉。至少这不是一句“人心倒了，想扶都扶不起来了”的高人气豪言所能解决得了的。

小品里展示的美好未来应该算作任重而道远了吧。显而易见的是，这个世界中有很多始料不及的东西，它们在我们的生命中时时提醒着我们的现在和未来有那么多不可知的可能，谁最好都别轻易承诺或者保证未来，别轻易地说永远。

琼瑶体的电视剧中经常会有这样的场景：

女人：“你会永远爱我吗？”

男人：“当然了，傻瓜。我永远爱你。”

……......

我相信他们当时是真诚的，女人问得执着，男人回答得坦荡。

那么，他们之间的永远有多远呢？我想，应该永远的其实是很脆弱的承诺。

也许，台湾省诗人席慕蓉在她的诗词《海的疑问》里回答得更准确些：

“……......

而永远到底是什么呢？

在五十年后

什么是，永远不分离

什么又是，永远不忘记

在短短的五十年之后

什么是，信誓旦旦啊

什么又是，海枯石烂

在无星无月的夜晚里

终于，只能

留下一片无垠的沙岸

……......”

诗人眼中的永远是由无数个瞬间组成的。在她的眼中，每一朵花都有值得感动的形态；每一滴水都有可爱的念想；每一个生命都是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惊奇。席慕蓉是带着充盈的爱去审视这个世界的。然而，时下人们匆忙而粗糙的生活，生生错过了造物主打造的精美绝伦的美。于是，在诗人的文字中我们又看到了万物的悲戚。

1990年，远离地球60亿公里之外的旅行者1号在即将飞出太阳系的时候，按照人类的指令回望母星，拍下了那个著名的，还不到一个像素的地球照片。与浩瀚的宇宙相比，地球是一粟、一尘还是一粒子？或许什么都算不上，更别提天荒地老般的永远了。无怪乎王勃在《滕王阁序》里发出“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的感慨，古人诚不我欺。但，我们不能因此而感到气馁甚至绝望。对外太空的探索恰是人类突破有限性的永恒征程——这种探索本身就是对“永远”最生动的诠释。恰如那轮穿越时空的明月，在未知宇宙中照亮人类文明前行的脚步。

此刻已是深夜，四周一片静谧。轻轻推开窗户，湿冷之气扑面而来。高悬天际的明月依然隐匿于厚重的云层中，周遭一片沉寂。想起白天看电视直播ATP上海网球大师赛的赛场上阳光明媚，此时此刻黄浦江的上空应该是万里无云、皓月当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