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8-05 09:56:22
来源:烟台散文

题字:峻青
《烟台散文微刊》2025 第 50期
(总第 920 期)
主办:烟台市散文学会
协办:烟台市作协散文创作委员会
名誉主编:綦国瑞
主 编:邓兆安
执行主编:崔景友
本期执编:乔 双 王兆娟
回不去的故乡
◎赵文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乡。
我的故乡——烟台海阳市行村镇石人夼村,位于海莱交界处,是一个偏远的小山村。据村志记载,成村于明代宣德年间,因山夼处有巨石似人,故名石人夼。
我一直好奇那个似人的巨石——它究竟去了哪里?直到听父亲讲述了一个传说才略有释怀。
父亲讲,远古时候,在离村子较远的南边,有一个巨大的石头人,像一头猛兽,青面獠牙,还能吃人。过往的行人无不战战兢兢躲避或改道而行。显然,这石人是村中一害。有一年,天上的神仙二郎神赶山填海路过此地,石人又要吃他,二郎神将手中赶山的神鞭猛地一挥,顿时将石人抽成了十八瓣。这十八瓣石头便咕噜噜滚到了村子里不同的地方。从此村民便得以安宁,村名也由此而来。据父亲讲,直到现在,这十八瓣石头在村中也能一一找出。我家门口就有一块,约二尺长宽,半人多高,过往的行人经常坐在上边歇歇脚。据说,这仅仅是石人的一个小小的脚趾。

这古老的村落,是生我养我的故乡。我从这里走出,心中却始终铭刻着故乡永恒的印迹。
青石板小路——童年时我们每天都要走的村中路。不知是什么年代的祖先一块一块地铺好,零乱但平整。每条胡同的每块石板什么颜色什么形状我们都记忆犹新。
辛家家庙——在四十年前就剩下一堵断垣残壁,随着当年“破四旧”的风浪,早已荡然无存。

高家胡同——一个只有高姓家族居住的小小胡同。住着大约五六户人家。胡同深深,我莫名地恐惧,去过没几次。

前街井——村里大约有五六口水井,不知哪辈人辛苦挖出。滋养了全村一辈又一辈人。每天早晨,伴着公鸡的啼叫,来挑水的男人络绎不绝。挑水的人多,井底的泉眼也旺,都吃的是新鲜水。

白果树——在村子东南山野处,一棵几百年的老树,曾枝繁叶茂,要三个成人手拉手才能围拢。旁边是小庵庙,据说,老辈子有僧人在庙里居住。现在只剩下一段短短的低矮墙基。

碾子屋——全村有两盘碾子,在西疃(就是村西头)的这盘不知何年何月何人盖了一个小小的圆形草屋(我们乡下人叫团棚子)以挡风遮雨。每到春节来临,家家户户都在这里忙着碾地瓜干以备回家蒸豆饽饽。一家接一家,忙碌而有序,互帮互助。昏暗的灯笼光照着人们迎新年的笑脸,吱吱呀呀的碾子声就是最美的劳动号子。
鸭子湾(村民叫巴巴湾)——是一方不大的水塘,我们曾在这里放养自己家的鹅鸭。众多的鹅鸭在水面上扑棱棱打闹欢叫的情景犹在眼前。
东沟大桥——其实就是一座小小的石桥,下边仅有两个小桥洞,刚够一成人高。也许是我们村最大桥吧。下边是潺潺的流水,旁边是老槐树。夏夜,小孩子在桥下戏水,大人则铺着草链子摇着蒲扇在槐树底下“稻花香里说丰年”。
广场——村中心的一片开阔地。听说是20世纪50年代推平了一片坟地而成。村委会办公室和供销社就在广场的边上。本村演节目放电影都在这里。每当这时,不太大的广场也算是人山人海呢。
前街——村南边的一片较小的开阔地。听说在广场建成之前,前街是村子的文化中心。后来,前街的文化活动就只保留了“送年”一项了。所谓“送年”,就是农历正月初二晚上,各家各户备好鞭炮和纸钱以及祭祀物品,在前街不同的区域,按姓氏家族一起搞的祭祀活动。鞭炮接在一起,纸钱烧在一起,最后,一个家族的老者带领后生们一齐跪下,朝着祖坟的方向一起磕三个头。送年时的前街,是全村一年中最热闹的地方。
南园头——是村里小河在南边河面比较宽阔的一段。冬天的南园头,是我们小孩子滑冰打陀螺的乐园。
磨坊——是村里磨面的厂房。天天机器轰鸣,大轮子高速旋转着,有的轮子还悬在空中,着实有点吓人。小时候的我真佩服那专门开机器的本家赵大叔。可惜他早已作古。
铁匠铺——打铁制作锄镰锨镢的地方,在磨坊的北边。最爱看那红红的炉火,最爱听铁匠们那叮叮当当打铁的节奏。随着火花的四下飞溅,随着淬火的青烟升起,崭新的农具便在他们灵巧的手中诞生了。
木匠铺——紧挨着铁匠铺。几位能工巧匠用鼻祖鲁班发明的锯子斧子凿子墨斗等继续演绎他的故事。新房上梁的时候,木匠师傅坐在高高的梁脊上,手拿用红布缠绕的一个盛满小饽饽糖果香烟的斗,然后大声吆喝——“摇三摇,晃三晃,枣儿栗子在府上……“东家来接斗,幸福万年有……”
菜园——紧挨着村子的南侧。几位老者凭自己勤劳的双手,将一片菜地整理得阡陌纵横。韭菜、芹菜、黄瓜、西红柿……各种日常蔬菜应有尽有。要买菜先要到磨坊外屋的管理室交钱买菜票,然后拿着票据再去菜园买菜。菜园北边有一口水井,上边是一架水车,两边的人推着长长的推车杆,铁链条带着一道道的胶皮垫便将清澈的井水“拉”了上来,然后便汩汩流淌到一方方菜畦里。
懒汉窝——在前街北边靠墙边的一段“避风港”,这里背风向阳,在冬日暖暖的阳光里,老人们坐着草墩儿和马扎,双手插袖,在这里谈天说地,说古论今。

合作社(商店)、药铺、小学校(早期有四五处)、小炉匠(主要订牲口蹄子)、五间屋、饲养院、前街拴马石、西官道(通莱阳)、北街头、东沟、后台(各有孤零零几户人家)、西少关、各生产队的场院,扬水站、南塂(jiang)林业队、北塂、朝阳庵水库,小庵水库、牟格庄水库、卧龙水库、垛崮顶,庙儿塂,山东、谱子山、香山、旗鼓山腿子、工程、虾河芦苇塘、狼虎山上的狐仙洞……


看看,小小山村竟有我看不完的“名胜古迹”。
青瓦房、木棂窗、白纸窗纸上漂亮的剪纸、画满美丽图画的照壁、逢年过节祭祀的族谱,新房落成时候的抢小饽饽、屋檐长着青草的茅草屋……
听听,温暖的故乡竟有我忆不完的“时光文物”。
还有村里那么多能人的趣闻典故,真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去年春天,我回到阔别多年的故乡,与老友一同在故乡的路上徜徉。万千思绪,随山移水流淌。“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让我感叹时光的飞逝。更让我感慨的是,现代化的浪涛正在以不可抗拒之力席卷着古老山村的一切。在城镇化建设的声势里,在这个喧嚣的时代中,我仿佛看到推土机在横扫,挖掘机在肆虐。于是河套被整修,古树被拔起,老房被推倒,家庙被拆除……统一规划,统一建设,统一式样,统一编号。整齐的二层小楼,笔直的村中街道,相似的门旁花园,宽阔的健身广场……白白的墙壁上工整地写着“二十四字”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一个独具韵味的古老村落不见了,一个社会主义的新农村赫然展现在眼前。
我睁大吃惊的眼睛,这就是我的故乡吗?我几乎都认不出了啊!
周围的村庄也都是这样的格局,我的故乡和别的村庄几乎是一个模具里“卡”出来的,也难怪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像小时候作文一样,再写一篇《故乡巨变》吗?可面对这崭新的村庄,我没有欣喜,更多的却是落寞。
故乡是家,因熟悉,孩子在家里是自由的甚至是放肆的;在他乡为客,因陌生,而处处时时透着小心。现在,我走在村里的水泥道上,小心翼翼,生怕弄坏了路边的花草,见到年轻的后生,也只是客气地打声招呼,一点也找不到在自己家里那种自在张扬的感觉,忽然心底陡生怀疑——这还是我的故乡吗?
“每个故乡都在沦陷,每个故乡都因整容而毁容。”——作家王开岭如此说。
于是,我理解了为什么梁思成因没能保护住北京古老的城墙而号啕大哭。
我理解了为什么那么多三峡移民奔波千里也要去三峡大坝驻足凝望。
我理解了为什么面对几张唐山大地震前的照片,竟有那么多老唐山人泣不成声。
……
城镇化建设斩断了我故乡的根系,割断了我故乡的血脉,我甚至来不及拍几张故乡的老照片,故乡就已经“旧貌变新颜”了。新则新矣,美则美矣,我却失去了那份独有的对故乡对母亲的亲切感。
再也回不去了,我的故乡。万里关山路,梦断故乡情。
而今,两鬓斑白的我也只能一次次在梦中回味那个“小桥流水人家”的故乡了。
注:图片由作者提供
编辑:张秀秀
版权声明 新闻爆料热线:0535-66313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