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字：峻青

《烟台散文微刊》2025 第 73期

（总第 943 期）

主办：烟台市散文学会 

协办：烟台市作协散文创作委员会

名誉主编：綦国瑞

主　　编：邓兆安

执行主编：崔景友

本期执编：崔景友　乔　双

养老院里“杠赛来”

◎张晴霞

“杠赛来”是具有济南文化特色的方言，意思是“非常好”“很棒”。我偶然听到这三个字，感觉寓意美好且朗朗上口，遂将之纳入标题，从心底里祈愿老人们身心杠杠赛神仙。

妈妈因为肺炎后遗症，经千方百计救治，一个多月后出院，又因生活完全不能自理，只能入住养老院接受特护。

下决心送妈妈进养老院，是基于多方面考虑后不得已的选择。通过比对多家，最终选定了榆悦颐养中心。离家不远，周围葱郁环绕，最重要的是有医疗保障，而且是中西医结合，包括康复训练。

妈妈于三年前年底住进医院，直到第二年大年初四出院，春节期间三倍护理费，每日近千元，那可真是在吃钱。蔫蔫的妈妈出院后仍不时发烧，上面是鼻饲管，下面是导尿管，双管天天“上班”。妈妈的头发因多日未打理，丛丛竖立，像极了银白的芦苇荡。

看着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妈妈，我们傻了眼：“这可怎么办？如果接回家中，无论如何也搞不定啊！”专业的事要专业的人干。当年考察养老院时，我和年轻的王院长进行了深入交流，她告诉我这里是和毓璜顶医院合办的，配备有专业素质高的医护人员，还有中医科的张靖主任，对康复很有一套办法，这让我坚定了，还是送妈妈来这里吧。

我随即约见张主任。她身材高挑、面容清秀，虽言语简洁，但能感觉出沉稳踏实，且专业素养较高。一入院，她就拿出一整套针对妈妈实际情况的康复方案。几天后，妈妈高烧退了，“两管问题”遂提上日程。妈妈之前吞咽功能正常，我们希望能拔弃鼻饲管，恢复自主进食。通过针灸、按摩、药物等综合疗法，加上循序渐进地试吃，从稠食到流食，观察妈妈喝水时是否咳呛，观察她的吞咽反应。就这样，记不清经过多少治疗与实践并举的日子，恼人的鼻饲管终于被拔除，妈妈能自主喝水吃饭了！这令我们兴奋不已。

“进食口”问题解决了，接下来的是“出水口”的难题。试了两回拔管，但尿不出，医生建议，这事急不得，要一步步慢慢来。

记得那天医院来了电话，说尿管到了更换的时间，不妨借机一试，征求家属意见。我欣然同意，心怀几分希望，静静等待反馈结果。十多分钟过去了，半个小时过去了，手机突然闷叫，我迫不及待接听，对方道：“不行啊，小肚子都鼓胀了，还是尿不出来，再插上新管吧。”

我很失望，一来心疼妈妈插尿管难受，二来担心炎症反复再引发高烧。就这样，又过了几天，持续治疗继续跟进，我依然幻想着妈妈能行，就和院方商量拔管再试一次。令人遗憾的是，依然无果！躺在床上的妈妈还是尿不出来。这时，我不经意地说了句话：“妈妈习惯坐在坐便器上。”“对啊，地球重心引力作用或许能增加排尿的概率”，这话提醒了医生：“抬大姨起床，到卫生间坐着试试。”就这样，几分钟后，手机清脆地响起，听筒里传来窸窸窣窣、断断续续的水流声，耳边伴随医护人员激动而颤抖的话音：“大姨能自主排尿了！”那一刻，我似乎听到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太感谢了，辛苦您们了！”我为妈妈高兴，发自内心向白衣使者表达恩谢。

学站立和学走步，紧接成为妈妈另两堂必修课。在床上躺了二三个月，别说老人，就是正常人，再要站起来都会困难。然而医护人员们没有放弃，她们坚定信心要让妈妈重新起步。首先学会坐，一开始妈妈身体僵硬不能自持，要么前倒后仰，要么左右摇晃，像个不倒翁。通过几天的练习，妈妈能在床边坐住了，慢慢扶她起来，用手把握床架或护栏，渐渐腿上也有了劲，能站一小会儿。又过了些时日，便学着走，扶着助步车，一步步抬腿前移，每天咬牙坚持。就这样，经过数日的艰难训练，妈妈就像咿呀学步的孩童，在旁人的搀扶下，勇敢地迈出小碎步。

养老院里有位老者，以前是教师，他对妈妈跷起大拇指说：“我刚来养老院时，也和你一样卧床不起，现在也能扶着轮椅走路了，我是男同志中的奇迹。现在你也走起来了，你是女同志中的奇迹。”每次妈妈走步，坐在一旁的老人们都十分羡慕，拍手鼓励妈妈加油。

如今，一到夏天，老人们都会被带到院子荫凉处，呼吸新鲜空气，聆听音乐歌曲，欣赏绿树花草。护理员们忙前忙后，有的推轮椅到凉亭，有的扶老人在路边练步，有人陪老人在树下唠嗑……清风拂面，老人们在大自然里过着集体生活，面对面享受着惬意时光。

天气不适宜外出，有时就在室内举笔作画。五彩斑斓的创作图案，让老人们重温过去，重复孙辈的乐趣。歪歪扭扭的笔画，像是出自黄口小儿的童作，虽不成体，却让人有回归本性的亲切感，这些“大手笔”，是谁都不能否认的、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上乘品”，绝对是一幅幅“达芬奇之作”。

集体合唱是另一番动人的场景。老人们坐在轮椅上，有的面带微笑，有的揣摩心事，有的望着天花板心不在焉，有的低头像是在寻找宝藏。当然，也有情绪高涨主动配合的，只是这般“守纪律”的为数寥寥。随着伴奏乐曲响起，护理人员挥臂打拍子，情绪高昂地领唱，歌声穿过大厅，飘出楼外，远远感染着来探视的家属。等走近再看，有的老人似乎进入微醺状态，个别还轻轻打起了鼾。

失能失智老人们吃饭时，护理人员就像妈妈对待小孩一样，一口一口地喂。饭前给每位老人戴上深绿色的围裙，荤素汤米面，一勺勺分装餐盘。主食会分成小块，和软烂的蔬菜肉鱼一同入口。喂了这个老人再帮那个老人，然后给每位老人餐前餐后地服药打针，直到老人们吃饱吃好，护理人员才轮流倒出自己吃饭的工夫来。

每日上下午的加餐，有各种自制糕点、水果、果汁等，果品都是当季的，点心没有多余的添加剂，苹果、梨子、哈密瓜等稍硬些的水果，要么蒸煮，要么打汁，既有营养，还适合老人们的牙口。护理人员端碗进屋，热情地“奶奶爷爷、大叔大姨”地叫着，哄老人们开开心心地吃吃喝喝。

每逢老人生日，食堂都会准备寿桃馒头和热气腾腾的长寿面，上面卧个大大的荷包蛋。护理员瞅个分分钟的空档，聚在老人面前，拍手唱起欢快的生日祝福歌。那一刻，老人家脸上的褶皱绽放成菊花。

如果家属想给老人办寿宴，到外面又不方便，后院的食堂会代办。他们精心布置出温馨的小屋，墙上挂着彩色气球和飘带，餐桌旁架起留言板，上面写着老人的生日信息和祝福语，满桌的饭菜只收个成本价，干净卫生且随点随炒。餐后推老人上床午休，不打破习惯性的规律生活，家属们也省却了带老人外出就餐的舟车劳顿，节约了时间成本，可谓两全其美。

不时有志愿者来到，他们大都是些在校生，朝气蓬勃的样子，给老人们增添了生机与活力。学生们青春的面庞，提供了优良的情绪价值，唤起了老人们年轻时的回忆。他们有的蹲着和老人聊天，有的俯身为老人按摩，有的给老人梳头理发。逢年过节，社会公益机构会来慰问演出，老人们的眼神顿时就光亮起来，开心地鼓掌欢迎。

院里有幢楼是专为保障老人身体的一级医院，医护人员既专业也敬业。如果老人有个头疼脑热的，会第一时间得到关照。他们每天定时到屋里巡诊，不放过任何异常。每位老人都有健康档案，内科王主任和中医科张主任、娄主任，两个团队密切配合，是老人们知心的健康守护者。

护理工作是良心活儿，服侍老人不仅要有体力，还要有耐心、爱心和责任心，以及平稳良好的心态。护理员们的辛勤付出和专业劳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关心爱护陪伴着老人，换来老人们的幸福生活。

她们帮助老人吃喝拉撒，像老人的儿女，又像老小孩的妈妈。她们的耳朵不嫌弃老人的唠叨，眼睛不嫌弃老人的褶皱，她们每天不知要俯下腰身多少次，帮老人穿脱衣裤、搓澡洗脚、换垫抠便，就像辛勤的蜜蜂一刻不停地忙碌着，等下班回到家，个个都瘫软得连话都懒得说。此外，受委屈、被误解也是常有的事，但她们牢树两个理念：“老人再错都是对的”“老人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这群可爱的天使，她们的工作理应得到全社会的认可和尊重。

有种观点认为，送长者进养老院是不孝。其实，凡事都需辩证地看，对于失能失智老人而言，其一，过去家庭孩子多，大家可轮流照顾；现在不同，一个孩子要面对两代甚至三代长者，且如今的职场压力山大。其二，老人的晚年生活，更需要科学专业的呵护，比如吃饭，绝大部分家庭，做不到三正餐加两辅餐，且肉菜软烂、营养搭配。连给老人洗澡，甚至是换尿不湿、打开塞露，也都是专业活计，不是谁都干得了。其三，老人最怕生病，医疗手段的跟踪和及时介入，一定程度能减缓病情的发展，不用什么时候都往医院挤兑。

有些老人忌讳上养老院，怕的是离开家人寂寞孤单，所以精神关怀不容忽视，这是老人最厚实的基础福利。不能说老人不谙世事，糊里糊涂，管好吃喝就行，相反，年老体弱饱经沧桑的他们，比任何时候都更渴望亲情和陪伴。世间万物皆有灵性，而灵性就是指感情、心性、大脑活动。人是地球上进化出最先进的动物，情感是绝对的刚需，即使是目光呆滞不知所云，甚至是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植物人，我们都不能也更不敢忽略他们对于精神情感的渴求。一句话语、一次抚摸、一面表情、一回到场，都是老人幸福的享受。所以，加大到养老院的频次，陪老人共度时光，也是敬老孝老的有效行动。

孝道的核心之一是最大化保障老人晚年的生活质量，在经济条件允许的情况下，综合权衡利弊，明智地选择最适合的养老方式，不论对于个人、家庭还是社会而言，都是顺应时代发展的大趋势。

万物复苏诉春语，草木清香夏日安，秋收稻果颔首笑，银蛇蜡像冬雪闲；岱王山麓宜居处，幸福老者赏花园，平安健康享四季，桑榆莫晚霞满天。

注：图片由作者本人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