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6-12 15:02:00
来源:烟台散文
题字:峻青
《烟台散文微刊》2025 第 34期
(总第 904 期)
主办:烟台市散文学会
协办:烟台市作协散文创作委员会
名誉主编:綦国瑞
主 编:邓兆安
执行主编:崔景友
本期执编:乔 双 王兆娟
菟丝子
◎惟耕
在父亲的农田里,菟丝子与狗尾巴花、牛筋草一样,永远都是赶不尽的野草。这些野草就如洒在泥土上的阳光和雨滴,有人讨厌,有人喜爱。父亲就不喜欢它们,原因是它们一直在毫无底线地与庄稼争夺维系生命的养料,这让一向谦和温婉的父亲烦恼不已。但我对这些野草之中菟丝子的印象却出奇得好,甚至达到了根植于内心的痴迷与敬畏。
菟丝子还有好多个名字。爱思考的人叫它无根草,是因为在它的茎蔓上很难找到扎入泥土的根系。憎恨它的人叫它豆阎王,是因为它最偏好亲近豆类植物,这些植物一旦被它看中,保准秋后颗粒无收。还有人叫它金丝藤,皆因它全株都是些细如发丝的黄色藤蔓,所到之处,宛若金丝漫游。我想,同样是种庄稼的人,那些称它为金丝藤的人,一定是山村里最有学问的人。
父亲识的一些字,但算不上有学问的人,他不管什么金丝、银丝,生来就是与这些野草对着干的。父亲一生都没离开过他的土地,他知道哪块地里的牛筋草多如牛毛,哪块地里的菟丝子能让大豆荒芜殆尽,他甚至知道哪块地里除了庄稼,还有多少个物种在繁衍生息。对待菟丝子,我记得父亲时常咬着牙根,把它们从庄稼上扯下来,然后摆放在裸露的岩石上暴晒,或者深埋到土坑里,让它们永世不得翻身。
当我从父亲侍弄过的土地上挣脱出来,切换到另一片全新的土地上,做着与他做的类似的农活时,我也同他一样,与这些田野里的精灵展开了难分胜负的争斗。但是,对待菟丝子的态度,我可不像父亲那样残忍,即使是在我耕种的土地上,我还是网开一面,依旧把它看作儿时的玩伴。
每每如此,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怀想起年少时,因为好玩,将父亲扔在地头上的菟丝子扯成小段,然后均匀地撒到岭坡的草丛里。用不了多少时日,那些被我撕碎的“丝线”,很快就会魔幻般地织成一张金色的大网,蔓延在那一片绿油油的草地上,蔚为壮观。那时候,父亲每天都忙碌得像一头春耕的牛,根本无暇顾及这个日渐庞大的群体。但对我的这种“逆天”行为,他难免会生出一丝愤怒与无奈。
多年后我才明白,父亲的愤怒并非没有原因。这些菟丝子会在短时间内,结下无数粒用来传宗接代的种子。进了山中就迷失方向的风,会把这些轻若飞絮的种子,无端遣送回父亲的耕地里。明年,后年,甚至若干年,父亲不得不亲自参与一场又一场与菟丝子的疯狂对决。
即便如此,我仍然会对这种神奇的生物充满敬畏。我曾在父亲的庄稼地里,看到过菟丝子细微的根系。可令我诧异的是,在我有意无意编织而成的金色大网里,却再也找不到它的新根在哪里,而丝藤之上无数朵如米粒大小的花儿,却在骄阳下灿然盛开。莫非它不需要根系和叶子,只靠丝线一样的藤蔓吸收阳光,吐纳空气,就能开花结籽吗?当我认识了更多的汉字,能够阅读更多的文章之后,答案才像谜一般地解开。这种寄主与宿主之间的微妙关系,竟也能在植物与植物之间发生。
那一天,我有幸读到焦淑斌老师的一首题为《菟丝子》的诗:“能有什么错呢/它只是想活着/活成挺拔或者蜿蜒//它也想过扶摇直上/只是过于丰满的理想和它一样/找不到立足之地//求生与死亡,醒悟与忏悔/是山野间的法则/面对供它寄生的植物的死/菟丝子低下头颅向秋天交出种子/连同叮嘱:平阴阳,息风明昏暗,涩收敛/心有虚妄不甘者忌服”。100来个字,终于能为菟丝子的一生正名。
我也有幸看见,在宁夏平原上,在黄河岸边丰腴的农田里,人们有意将菟丝子和大豆混种在一起。大片的菟丝子,以其金色的丝线紧紧缠绕着大豆的枝叶和花朵,大豆则心甘情愿地弯下腰身,任由它依附和吮吸。只可惜,这一对死对头握手言欢的场景,父亲是看不到了。
编辑:张秀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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