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12-16 09:10:10
来源:烟台散文

题字:峻青
《烟台散文微刊》2025 第 88期
(总第 958 期)
主办:烟台市散文学会
协办:烟台市作协散文创作委员会
名誉主编:綦国瑞
主 编:邓兆安
执行主编:崔景友
本期执编:崔景友 乔 双
辈分
◎沐溪
姑姑比父亲小很多,她有一个特别好听的名字,叫宋春桃,村里人都喊她桃子。在我的印象里,姑姑特别能干,长得也好看,两条又粗又长的大辫子乌黑发亮,而且还有一手绝活,她的绣工特别好。村子里的小伙子都惦记着她,有事没事总爱往我家里跑。
那年,姑姑二十岁,我上小学二年级。我的班主任叫宋仁虎,他经常在我放学的时候陪着我走路回家。路上,他转弯抹角打听我姑姑的事。我回家悄悄和姑姑说了,姑姑的脸一下子就红了,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我知道,姑姑喜欢宋老师,宋老师也喜欢姑姑。
有几个晚上,姑姑熬夜纳鞋垫,上面还绣了一对鸳鸯。煤油灯映得针尖发亮,只见她眉眼含着笑,年轻的面庞在橘色的灯光里显得格外好看。我侧脸看着姑姑问,“这是给宋老师绣的吗?”姑姑一听,吓得赶紧捂住我的嘴,眼神闪过几丝慌乱,她伸直了脖子往奶奶屋子里张望,生怕让奶奶听到。
“桃啊,赶紧睡觉吧,别给我浪费煤油了!”奶奶的声音从隔壁房间传出,姑姑有些慌乱,赶紧吹灭了灯。
宋仁虎是村子里唯一的高中生,是最有学问的年轻人。之前,他和姑姑一起在生产队里出工,他推车,姑姑拉车,姑姑在前面使劲拉,他就在后面就使劲推,两个人都想使点劲让对方能轻快一点,他们总是走在队伍最前面。生产队长看了就说:“看看人家仁虎和春桃干活多卖力,都学着点!”队里的年轻人一听就哄笑。仁虎的侄子说,“俺叔怕累着春桃!”说完,就笑了,年轻人听了,又一阵哄笑,生产队长看着他两个人不由得也笑了,“嘿!还真般配!”他们两个人听了都赶紧低下头,一句话也不说,脸红得比秋天的红高粱都红。
他们的事很快就被爷爷和奶奶知道了。爷爷没说什么,不过很快,家里就从烟台来了两个人,看起来像一对父子。我听到年长的那个人叫爷爷“掌柜的”,我听不懂,就去问妈妈,妈妈说,这是你爷爷以前在烟台做买卖的时候的大管家和他的儿子,你爷爷要把你姑姑许配给那个年轻人了。我一听,心里一紧,赶紧跑到山上去找姑姑。
我们这个小村庄,全村几乎都是山地。所以,外村的姑娘都不太愿意嫁到我们村。我们村从老一辈就不准一个村通婚,村里的姑娘必须嫁出去。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难道是因为村子里都一个姓?关于这个辈分,村里人都觉得是应该的,没啥不好意思的,老辈人都是这样叫下来的,不能乱了辈分。小孩子的我,村里的老人见到我都要尊称一声“姑奶奶”,这让我特别脸红。我说给奶奶听,她说,“这就是个辈分,一辈一辈都是这么叫的。”
秋天的田野到处都是成熟的庄稼,那些在秋风里舞动的色块,染得大地五彩缤纷。这时候,山上有好多好吃的。我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小孩子上山跑累了,几个男孩子就去偷偷把玉米、地瓜、花生弄来堆在一起烧着吃,渴了,我们取一个芋头叶子把它卷起来,一个个伸出胳膊去接从山上流下来的泉水喝。我走得很快,远远的,我就看到姑姑站在一块青石板上正在扬割好的地瓜干,她的大辫子在她窈窕的身姿里甩来甩去,简直太美了。我大声地喊着她,她放下篓子快步向我迎来。我悄悄对着她的耳朵说了妈妈说的话,她听了以后,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不一会,她就哭了。
姑姑那天很晚才回家,我想,她肯定去找我老师了。第二天,我在学校也没看到宋老师。中午放学回家,刚走到院子里,就听到爷爷在屋子里大发雷霆,“他竟然还敢到家里来,简直反了,这不乱了辈分了。”我突然想起,论辈分,宋老师应该叫我姑姑婶子。很快,那年冬天,烟台来人就接走了姑姑。我记得我追到河边,我看着姑姑眼睛红红的,她身上的红衣服在我的视线里越来越小……我坐在河边号啕大哭,我恨我爷爷,我恨别人嘴里那个辈分。
正当我要起身回家的时候,我听到了北边的铎山上传来一声声笛声,那笛声仿佛能把人的心听碎……从那以后,宋老师再没有陪着我一起放学。我们放学以后,他常常一个人在教室里吹笛子,我妈妈说,“唉,仁虎的心跟着你姑姑走了!”姑姑出嫁以后,每年正月初三就回来了,这是仁虎最盼望的时候。每年他都会提前跑到铎山上,从山对面的马路一直看着姑姑回到村里……
我上小学四年级的那年冬天,宋老师终于结婚了,新媳妇在河对面的村子里教学。这件事过后不久,我爷爷突然病了,记得那天晚上天下着雪,冷风嗖嗖的特别冷,奶奶吩咐我快去叫村里的赤脚医生奎文来看看,那天正好仁虎也在,就一起来到我家,奎生看过以后对我奶奶说:“婶子,叔的心律不齐,血压又高,要赶紧送医院。”仁虎听了,赶快出去找了村里几个壮劳力帮忙一起把爷爷送到医院。姑姑听说了也赶回来了,她看着仁虎说,“多亏有你!”仁虎看着姑姑,没有说话,只说了一句,“回来了就多住几天吧!”说完,就走了。
有一年,村子里出了一个爆炸性新闻,村子里长得最好看的淑芬怀孕了。这个消息一下子把几百年都安分守己的村里人惊得差点掉了下巴。淑芬和同村一个小伙子相好,两个人偷偷吃了禁果,眼瞅着淑芬的肚子是一天比一天大,两家老人不同意也要同意了。这两个年轻人一下子打破了村子里几百年同姓人不通婚的规矩。从这以后,村子里陆陆续续有好几对年轻人都好上了!
我上初中的时候,仁虎被村里人选为村长,为了让村里的老百姓都能富裕起来,他在村里办起了绣花厂。他首先想到了姑姑。有一天,他买了点心和酒,还给爷爷带了一大袋自己种的旱烟来到我家,他说明了来意,想让姑姑回来传授一下刺绣的技术。爷爷抽着烟,好一会也不说话,他想起上次住院仁虎忙前忙后,心里觉得对不住仁虎,一时间不知道说句啥,突然眼圈一红,他拉着仁虎的手说,“孩子,这么多年委屈你了,当初,我真不该拆散你和桃子……”任虎听了以后,看着姑姑绣的门帘说:“一切都过去了……我们村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不久,姑姑回来了。有了姑姑的加入,刺绣厂很快办起来了,订单雪片似的飞来,厂子越办越好,三里五村的女孩都来刺绣厂上班,从那以后,好多姑娘都成了我们村里的媳妇。尽管老规矩被年轻人都打破了,但是,村子里的辈分到现在都不乱。
编辑:张秀秀
版权声明 新闻爆料热线:0535-66313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