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8-29 09:20:54
来源:水母网
孙瑞
老家曾养过一头小毛驴,犁地、拉磨、送粪、运粮、驮土、拉车等农活全靠它。人和毛驴和睦相处,彼此成为可以信赖的好朋友。
与小毛驴结缘,得从20世纪50年代初说起。
一
我姥爷李登忠出生在丁字湾一户农家,是一位老实巴交、地地道道的农民。早年因体弱多病,40岁还未娶妻。42岁那年,姥爷时来运转,“喜从天降”:一天,一位外地上门讨饭的妙龄女子走进了他的视野。
也许是落花有意,也许是缘分使然,那天,向来小气的姥爷“破天荒”送给女子两个大饼子。在物资匮乏的年代,那可谓是“大手笔”“大格局”。
姥爷的心思没白费,“饼子”俘获了讨饭女子的“芳心”。最后,他“抱得美人归”,成了我的姥姥。姥爷和姥姥一共生育了五个孩子。
20世纪50年代,农村刚刚分田到户,已逾花甲之年的姥爷,病情愈发严重,常年卧床不起。家里唯一能当顶梁柱的大姨刚刚16岁,最小的舅舅才2岁。
那时候,家里没有劳力和牲畜干活不行。老黄牛虽然听话,但食量大,一年下来几亩地的秸秆根本不够它吃的。后来,姥爷干脆托人在集市上买了一头驴驹,带回家细心喂养。
这头小毛驴比较瘦小,却吃苦耐劳,深受家人喜爱。每逢春耕和秋收季节,小毛驴忙得不亦乐乎,从早到晚,所有农活都离不开它。无论前路如何艰辛,它始终默默前行,从不抱怨。
二
秋天,到了种小麦的季节,一大早,姥爷吩咐大姨把小毛驴牵出来,给它驮上拉犁需要的装备,包括脖套、驴套、套包、套绳、肚带、驴夹板和驴笼头等。
脖套,也称为“驴拥子”,放置在夹板后方,起到缓冲作用,避免驴的膀子受到伤害。驴背上,再放上筐篓。
待全副武装后,站在一旁的姥姥现场当“教练”,张罗着让姨们齐心合力,把患病的姥爷一起架到驴背上。乖巧的驴驮着姥爷,等着主人发号施令。
出发前,驴背左篓装了一些麦种,右篓载着幼小的舅舅。二姨、三姨抬着犁紧跟其后。
随着“驾”的一声号令,小毛驴驮着一老一少,兴高采烈地向田间地头行进。驴颈上系着小铜铃,格外响亮,脖子上挂一红绳,驴蹄嘚嘚,游走于阡陌乡间,驮着年龄相差五十岁的爷俩儿,一摇一晃,成为当时一道别致的乡村风景。
“吁”,到了地头,小毛驴听到姥爷那熟悉的“口令”,瞬间放慢了脚步,停顿好之后,姨们把一老一少再从驴背上扶了下来。
姥爷蹲在地堰上,右手叼着烟袋,左手指点着,手把手地教大姨如何掌握驾驭小毛驴的基本要领。
只见大姨双手紧紧牵着绳子,两条大辫子随风飘逸,灿烂而迷人。
大姨左右开弓,驾驭小毛驴得心应手,一会儿喊“咿”,一会儿喊“喔”。
三姨负责在犁后播种,二姨负责用脚埋种,姊妹仨分工明确,各司其职,配合默契。
小麦种好后,得用毛驴拉着爬犁平整土地,大姨站在耙犁上,左右脚配合默契,驾轻就熟,一晃一动,一左一右,一招一式,丝毫不输男劳力。
爬犁过后形成蛇形的波纹,弯弯曲曲的,如女子轻纱曼舞,似琴弦波动,给人以无尽的遐想。
三
家里喂小毛驴的粗饲料主要是秸秆和青干草。
二姨三姨每天负责割草晒干后喂驴。大忙季节,毛驴劳动强度大,给它适当增加点营养,如麦麸、豆饼、糠等。
小毛驴乖巧可爱,无论乡间小路,还是沟沟坡坡;无论黑天、雨天还是雾天,只要它走过一趟,从来不会迷失方向。
1957年,青岛国棉八厂到村里招工,大姨被村里推荐成为一名纺织女工。后来,能干的大姨经常与全国劳模、国棉六厂的郝建秀等一起参加青岛纺织系统劳模会。
1958年,二姨结婚那天,“座驾”也是这头小毛驴。
按当时丁字湾一带的一些习俗,女子出嫁时要放一些有寓意的大枣、花生、桂圆、鸡子(蛋),寓意早生贵子。用面粉做的鱼系上钱,寓意新人以后的生活年年有余。这些普通的东西直到今天都是吉祥物,寄托着亲朋好友的祝福。
毛驴象征勤劳和坚韧,坐驴子出嫁,也寄托了朴实无华的胶东农民对未来生活的美好祝愿。
有时候,小毛驴累了,就让它停下,就地打个滚。“驴打滚”实际上就是蹭痒,像按摩身体一样,可以解除疲劳,类似人类午休、打盹、“充电”。
四
我小时候,也就是20世纪70年代,偏远落后的农村,粮食加工主要依靠驴拉磨或者碾。
我母亲一辈子啥农活都不打怵,唯独晕磨、晕井。父亲在县委工作,一家五口吃喝拉撒全靠母亲一人打理。
一日三餐,到了吃粮磨面的时候,母亲只好借一头小毛驴帮着拉磨。
磨面前,先用白布围住驴的眼睛,在前面放一点草拌麸皮作诱饵,两个撑杆让驴身与磨保持一定距离,毛驴带磨杠转圈。
驴拉磨子或碾子时,为何要蒙眼睛呢?实则是为了防止毛驴围着碾盘或磨盘转走时眩晕。
毛驴闻着诱人的草麸美味,不知疲倦地围着磨转呀转呀,不知道转了多少圈,面磨完了,草还没捞着吃。
磨盘之上,上下两个磨扇不断摩擦,粮食被磨成粉。
磨下的粗细混合粉,用细铜丝筛罗出细粉面,再把筛罗里剩下的粗粉渣倒入磨子继续研磨。
如此一直反复研磨并筛罗,直至将细粉与麸皮分离出去。
到了腊月,磨坊门庭若市,全村人都在排队磨面,以备过年蒸大饽饽、包饺子所需。
五
我曾经跟过小驴车,跟车就是负责往车上装东西。麦子装车、堆垛不仅是一件艰辛活,更需要具备一定的技术。特别是麦捆容易发滑,装不好就会“塌方”。
装车时,经验老到的人,我们叫“车把式”,一层压一层,像盖房子打基础。跟车的人在地下用杈往车上挑,装完这一摞,小驴车往前挪挪,一摞一摞地装,直到装满为止。
“地基”压实,要一个咬一个,一层压一层,环环相扣,压茬摆好,否则车一走,麦捆就脱挂往下掉,这种现象叫“溜车”,尤其麦捆发滑很容易溜车。
还要特别注意辕子的轻重,有一个基本要领是:“压牛挑马颤打驴(骡)”。
意思是说,牛驾辕时车的前部要稍重些(辕沉),牛才用得上力,不然肚子挑得难受,走路爬坡必然费劲;马驾辕时车的后部要适当重一些(辕轻),辕太重了马腰不经压,路长了吃不消;驴骡驾辕则要前后装载重量平衡,不轻不重。
每个“车把式”对自己驾辕驴的习性了如指掌,辕沉点还是轻点,他们自己知道,自己掌握。
农村盖房所需要的木头、水泥、砖瓦、沙石之类的建材,也都是靠小毛驴一车一车拉。
在长期的运输中,小毛驴的蹄子用力地蹬着石头,嘎吱嘎吱乱响,驴掌直迸火星,特别容易坏,这时候,必须要换新的,以延缓驴蹄的磨损。
冬天猫冬时,生产队支起铁匠铺开始打驴掌。驴掌根据驴蹄的大小,锻打成U形,厚度为三四毫米,上面有五六个钉眼的蹄铁。把驴牵到一个木桩旁绑住,然后再把驴蹄子往后用绳子拉成九十度弯曲,架在凳子上,用快刀麻利地切“增厚”的掌蹄。
20世纪80年代之后,功勋卓著的毛驴开始逐渐减少,在农村基本上见不到了。如今,拖拉机一天能耕50多亩地,让毛驴去耕,耕两三亩就累趴下了。
历史上,小毛驴曾是胶东农村劳动的“主力军”,随着机械化、规模化的推进,传统的农耕方式在不断地更新,一些行业逐步消失。风靡千百年、主宰农村运输业半壁江山的毛驴,如今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编辑:张秀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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