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字：峻青

《烟台散文微刊》2025 第 57期

（总第 927 期）

主办：烟台市散文学会 

协办：烟台市作协散文创作委员会

名誉主编：綦国瑞

主　　编：邓兆安

执行主编：崔景友

本期执编：乔　双　王兆娟

花约里的诺言

◎贾云哲

柳丝乘着微风描摹新绿，嫩芽在风中抖开半卷素笺，似有千年前的平仄在叶脉间游走。

小草将蜷缩的梦境缓缓铺展，静静地躺在大地的怀抱中。而那些欲语还休的花苞，正对我微微颔首，仿佛在传递着无声的问候。四季更迭，岁月流转，她终于迈着轻盈的步伐，翩然而至，来到了我的身旁，来到了这里……

我叫刘平，外号平子，是一名支教老师。

杏花开始亲吻青砖时，我总会在廊下驻足观望。那些旋舞的花瓣掠过窗棂，总让我想起那只静卧在檀木案头的旧皮箱。褪色的蓝绸带早已松散，却仍像一株倔强的蒲公英，将种子悄悄播撒在我记忆的土壤里。

去年季春，我攥着人生的第一笔金走进王老师的办公室。门虚掩着，透过缝隙望见她正在给盆栽剪枝，银发间别着的杏花发卡泛着微光。听到我想用钱购买些文学的书籍与同学们分享，她摘下老花镜对我微笑道：“放在我这儿最稳妥，保证等你支教回来原封不动。”

窗外的两株杏树正交换着春色，枝丫间漏下的光斑在教案本上游移。两周后的深夜视频里，学委局促的耳返声混着电流杂音：“王老师去外地开会了……”她话音未落，我盯着屏幕右下角晃动的蓝丝带残影，忽然想起临行前教授替我系蝴蝶结时，指尖在绸带上停留的微颤。我已然看见书架角落熟悉的蓝丝带散作一团。

深夜的山区格外寂静，手机屏幕映着窗棂上凝结的霜花，像某种无声的泪水。

后来我抱着捡来的花猫踏上返校的路，它在编织袋里发出细弱的呜咽。月光将办公室门框切割成苍白的剪影，那抹蓝影却从门缝里漏出来，在瓷砖上洇成浅淡的湖光。

那只花猫似乎感知到我的忐忑，忽然跃进半开的门扉。“慢些慢些。”温和的声音传来，王老师正俯身用花瓣逗弄小猫，斜阳穿过她发间的银丝，在教案本上织成细碎的光网。

“都给你留着呢。”她忽然转身指向书架顶层。褪色的蓝丝带被仔细系成蝴蝶结，旁边整整齐齐码着二十本塑封完好的书。牛皮纸箱边缘贴着的便签已经卷角，上面铅笔字迹力透纸背：“平子藏书，勿动。”

“那天刚下飞机就往学校赶。”老人抚摸着书脊轻声说，“和图书处磨了整下午，总算把被借走的都要回来了。”暮色漫进窗户，她发间上的花瓣在晚风中轻颤，“答应学生的事，就像杏树许给土地的诺言——纵使深埋寒冬，来年总会破土成芽。”

我望着她佝偻的背影走向资料室，怀中小猫忽然跃上书架。惊起的尘埃在光柱中飞舞，照亮那些藏在书页间的书签。每片叶脉上都压着娟秀小楷：第37页需要细讲，原来我眼中的原封不动，早已被时光酿成更深沉的守护。

今晨，再次路过王老师的办公室，窗前的细枝抽了第四茬嫩芽，枝际又开出成片的花海。细碎粉白相间的花与当年箱角的绸结遥相呼应。风起时，满间飘香，沙沙作响，恍若无数素笺在翻动。

当第一缕光穿透花瓣的瞬间，我明白，最庄重的承诺从来不是云端的闪耀，而是静悄悄地在年轮里生根发芽，等某个起风的清晨，替你开出满树赴约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