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8-08 09:53:51
来源:烟台散文

题字:峻青
《烟台散文微刊》2025 第 51期
(总第 921 期)
主办:烟台市散文学会
协办:烟台市作协散文创作委员会
名誉主编:綦国瑞
主 编:邓兆安
执行主编:崔景友
本期执编:乔 双 王兆娟
芝罘的海
◎范春蕾
天色尚未大亮,迷蒙的海雾便凝在了我的赭褐色窗户上,氤氲出朦胧水汽。海风裹挟着浪花沫子,阵阵袭来,掠过空旷的紫金泥滩,钻进枕边我昨天刚捡拾的贝壳风铃,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恍惚间摇碎了最后几粒残星。
打开房门,我趿着木屐朝大海踱去。此刻,千形百态的礁石披着一层绒绒的浅绿的苔,脚踩上去蓬松柔韧,蛮舒服的,只是有些滑,一定要倍加小心,否则肯定是要摔跟头的。

熹微晨光在朵朵涌起的浪尖上不断跳着金箔舞,退潮之后的银色滩涂幻作月亮遗落的梳妆镜,明静冷冽。文蛤顶开湿漉漉的坚硬的壳,探出粉嫩的舌,舔舐着正缓缓退去的残红朝霞。我偶然瞥见不远处一位身姿窈窕的渔家女子正绾着钴蓝头巾,用心捡拾着自家养殖的各类鸟贝,赭色竹篓紧紧拴在她的腰间,很有节奏地摇晃着,似一只规律的钟摆槌。当女子躬腰拾贝之际,她发梢垂落的银坠总要比潮水快上半个拍子,坠子晃过浪尖,把残霞碾碎于砂粒间,待浪花即将扑来,竟轻巧地跃过女子柔美的脊背,划出一道道惑人的弧。身为芝罘的海寸步不离的守望者,这儿的渔家女子或许认得海里的每一道波纹,无论细碎或者粗犷,也无论温驯或者暴蛮。恐怕唯有她们,才晓得哪一弯漩涡里正睡着妩媚的美人鱼。

在正午,芝罘的海是一匹抖开的藏蓝绸缎。巨轮拖着两袭长长的白练从风景旖旎的崆峒岛恢宏地驶来,不断惊扰着漫天群飞的海鸥。当群鸥挥动着健硕翅膀掠过舷窗之际,总奢望把片片云絮扯裂成丝滑的流苏,然后吞进胃里。距离大悦城不远处的芝罘湾的西北深处,养殖海带的一线线灰褐浮球,整齐地缀在翡色海面,随着浪花一齐浮动着,似一排排跃动的琴键,壮观得很。芝罘岛街道办事处正西方向不远处辽旷的沙滩上,三五成群的渔家女子蹲坐在石堤上熟练地补着绿粗网,铜梭子穿过尼龙线时所频频带出的细碎水珠,在晨光里折射着七彩光华,如同编织彩虹一般,如梦似幻,引人注目。

芝罘湾广场附近的浅夜最为奇幻魅人。七八点钟的潮水很快便涨了上来,被推至岸畔的紫菜坛子似一颗深色炸弹,猛烈撞击着浑圆的墩石,久撞未碎,发出低沉的呜咽,如泣如诉,不绝于耳。天色终于黢黑,在烟台山灯塔的指引下,劳作了一整天的渔船终于返航归岸,桅尖挑着一弯胭脂色的镰月,在听到船上渔民吆喝起悠远的号子时,我知道他们这一天的劳顿就要结束了。而此刻,海岸路西侧长长的海鲜大排档早已次第亮起了灯火,霓虹闪烁,流光溢彩,聒噪渐起,故事正浓,不断演绎着芝罘魅人夜色下的精彩纷呈。肥美的生蚝与猪牛羊肉在炙热的铁板上滋滋作响,升腾的烟霭里似乎开始浮动起几千年前祖先教授给渔民分辨潮汛的僻异絮语,而如果你于此时认真聆听,会听见阵阵涛声漫过防波堤,越进青石巷,探入窄胡同,最后钻到卖海螺油的老阿婆门前的莲花石臼——而那里满满盛着的,是酿了整季的星光……

夜潮漫涨到最高点位的时候,芝罘海边的渔火便开始与天心的银河连上了宗。伫立于区政府北头的朝阳街上,我凝神倾听着来自滨海广场东侧的汹涌涛声,常常疑心在青旧石板闪烁的光斑里,是否潜藏着祖先撒网时所遗落的银鳞,或许是精卫填海时跌落的碎玉,或许是女娲补天时遗漏的石屑。潮水拍打广场石墩的节奏,与童年我枕边外婆所哼唱的渔谣渐渐重叠在一起,恍惚之间我竟然分不清楚是大海在摇曳芝罘,还是这一片蔚蓝的胜境本来就是一艘泊在时光里的悠悠古船。

如果你是一位爱簪茉莉花的江南姑娘,芝罘的海便是那一位提裙踮脚来迎接你的邻家阿姊——退潮时缓缓露出的浅灰滩涂是她半掩的罗袜,茸软苔藓理所当然地化作她裙角所认真手绣的一缠缠浅绿枝纹,贝壳缀成的紫金耳坠在风中轻轻摇晃着,把她的多情与妩媚彰显得淋漓尽致,而当海鸥以极快速度飞掠过海面的猛一刹那,白翅恰似她发髻上斜插的象牙玉簪,把朵朵云絮均梳成蓬松的堕马髻,奇幻缥缈。

芝罘的老船公们都说,这儿的海能替他们记着时辰,也为他们提醒着风险与祸患,出海时他们结实的腰胯所缀系的铜铃总能在海风将要掀起滔天恶浪之前,与南大街天后行宫檐角所挂的铎铃同频震颤,以提醒他们注意防范。正是拜芝罘的海这一份神奇的恩赐,以渔为生的父老乡亲,几千年来在芝罘皆能平安顺遂,喜乐无忧,而这一片吉祥的地界,也自然成为了胶东的首善之区。

居住于芝罘湾畔这么多年,时至如今,深夜睡梦中的我,在另一个平行世界依然经常看见如此一番景象——暮秋时的渔家姑娘总会簪着芦苇花,裹着用靛蓝花布裁成的暮色,优雅地蹲在月亮湾轻轻数着渔汛,海浪在东炮台北岸千形百状的岩礁表面所织绣的忍冬纹慢慢褪了色,她们便拆了西天晚霞的鹅黄金线重新细致地描补,群鸥飞掠第一海水浴场时遗落的米白绒羽,被她们悉数收藏进逼仄的岩缝,最后编织成过冬的蓬松围脖。而那些被西北季风揉成褶皱的心事,最终全化作了浮冰似的碎浪,轻轻撞向陡峭的防波堤——轻了,化了,消逝了,只在岩缝深处留下盐晶凝成的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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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张秀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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