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字：峻青

《烟台散文微刊》2025 第 70期

（总第 940 期）

主办：烟台市散文学会 

协办：烟台市作协散文创作委员会

名誉主编：綦国瑞

主　　编：邓兆安

执行主编：崔景友

本期执编：崔景友　乔　双

小庙寄心期

◎高润武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踏入龙口市下丁家镇于家口的群山之间，这句千古名言便在心头萦绕。夏日的燥热被山风滤去了大半，丝丝凉意给人们送来惬意的清爽，车窗外掠过的绿意带着草木的清香，一路牵引着我们向那座藏于峰峦间的小庙而去。与妻再去一趟小庙，实为故地重游，意在领略风景中探寻不同的感悟。

过了下丁家镇政府驻地，向右拐入山间的路便渐渐有了起伏。柏油路在村庄、坡地边延伸到进山的路口。向管理员交过停车费，车子驶上崭新的水泥路——前些年来时，这里是坑洼不平的山路，如今经过整修，铺设成了水泥路，虽然平坦了，但路幅较窄，会车时需谨慎。

停好车，顺坡而上。沿途的风景，在急促的气喘声中，一掠而过；走一段路，便停下来休息一会儿，顺便领略一番路边的花草树木。一些不知名的花草，在树荫下，开着洁白的花朵，安静得像怕惊扰了谁；板栗树的枝条上悬挂着圆滚滚的栗蓬，一团团的像刺猬，在微风中摇曳着，仿佛在提示人们，它快成熟了，期待着人们来采摘；酸枣绿中泛红，藏在绿叶间，惹得女人们忍不住伸手去摘，指尖沾了酸甜的气息。四十分钟的路程，不算长，却足够让身心从市井的喧嚣里抽离出来，渐渐融入这山的沉静。

转过一道弯，向东望去，山脊的凹陷处立着一块巨石，仿佛从山中长出的石笋，傲然挺立，又如一柄擎天的玉柱，直直地插向云霄。再往前，视野豁然开朗——小庙就坐落在山顶，红墙红瓦，与山体浑然一体。凝神细看，竟感觉那山形宛如一位仰卧的秀美女神，眉眼温婉，静默地注视着天地，仿佛千百年来，都在这样守护着这方水土的安宁。

沿途的游客渐渐多了，有向上攀登的，也有下山返程的。擦肩而过时，总有人忍不住问：“还得走多久到顶？”下山的人便笑着答：“快了，再走三里地就到了。”人群里，几位七十多岁的老人格外显眼，他们是从北京来的，住在东海社区，特地来这儿走走。他们背着相机，走走拍拍，镜头里装着山石草木，也装着满头的银发在风里扬起的模样。“我们不为烧香，就为这口新鲜空气，还有这山的精气神。”一位老人擦着汗，语气里满是惬意。

越往上，山路越陡，最后那段阶梯竟如长城的好汉坡一般，陡峭得需紧抓两边的铁栏杆，一步一步挪上去。等终于站在山顶，回望来时路，才发现山原来这样高，云原来这样近。小庙就立在眼前，不大，却透着一股肃然的气。香炉里青烟袅袅，燃香炉旁堆着未燃的香烛，一切都井然有序。庙门两侧的对联：“庙小神通大，殿高风雨灵。”几个字苍劲有力，像在诉说着什么。

香客们在管理员的指引下，依次上前焚香、跪拜。有人双手合十，闭目默念，神情虔诚。我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切，不由想起了关于这座小庙的传说——

相传很久以前，黄县有个商人在东北做生意，春节乘船回家，却在屺姆岛附近遇上大风，船触了礁。那是个黑夜，海浪滔天，船上的人不知漂向了何方。商人落水后，拼命抓住一块礁石，才保住性命。又冷又累的他昏昏睡去，迷糊中觉得有人背着他往前走，他问那人姓名住址，对方只答：“我住下丁家于家口村，姓张……”等他醒来，天已亮了，自己竟躺在了海滩上。回家后，他带着礼品去于家口村寻那姓张的恩人，问遍了三村，却没人知道有这么个人。直到一位老者指点：“南山上有座庙，庙里的玉皇大帝姓张。”他才恍然大悟，赶到小庙，将礼品供奉上，磕头跪拜，后来又捐钱重修了庙宇，年年都来祭拜。

原来，这小庙的香火，竟是从这样一段感恩的故事里延续下来的。商人在危难中遇救，心中念着恩人的模样，最终却在庙里找到了寄托。或许，他拜的不只是泥塑的神像，更是那份在绝境中托起他生命的温暖与希望。

思忖中，想起了前些年来时，看到一位母亲带着孩子跪拜，心中默念着自己所愿；一对年轻夫妇并肩而立，在红绸上写道“愿生活幸福，日子越来越好”；还有的红绸上写着“愿孩子平安长大”“生意兴隆”等。红绸飘带系在庙前的栏杆上，风一吹，红绸飘动，像无数个心愿在风中轻语。他们所求的，不过是寻常日子里的平安、顺遂、温暖——这些最朴素的期盼，藏在每个人的心底，平日里被生活的琐碎掩盖，到了这里，借着一炷香、一个叩首，轻轻说了出来。

下山的路轻松多了，脚步轻快，便有了闲心细赏沿途的奇石。回头望，山体高耸，宛如仰卧的“睡美人”，目视着天空；阶梯南边，一块巨石与山体相连，犹如雄狮般卧守着小庙的安宁；北边的山体上，一块石头形似一只神龟，伸着脖子，似在眺望远方的大海。西边山顶的三块巨石更添意趣：两块巨石上，一块顶着形似游鱼的卧石，一块伏着如蟾蜍的奇石，远远望去，竟像鱼与蟾在低声交谈，诉说着沧海桑田的变迁。旁边还有一块神似绵羊的巨石，面向小庙，神态温顺，仿佛也在聆听香火中的祈愿。路边突兀处，一石形如搁浅的海龟，与山体上的神龟遥相呼应，期盼着重归大海。路过的人，拣起树枝，支于悬空处，以求该石能平稳，人们称其为“平安石”。这些山石不知在风雨中伫立了多少岁月，却因人们的想象有了灵性，正如庙宇里的神像，本是泥塑木雕，却因承载了太多期盼而有了温度。

下山途中，遇到一位刚祭拜完的妇人，手里提着空香袋，脸上挂着欣慰的微笑。这笑容带着释然，藏着满足与踏实。

我忽然明白，这座小庙之所以能吸引游客来，或许并不在于它有多宏伟，也不在于神佛是否真能“显灵”。人们来这里，不过是因为心里有期盼。那期盼，是商人在惊涛骇浪中对生的渴望，是母亲对孩子平安的牵挂，是农人对丰收的向往，是每一个普通人对美好生活最本真的向往。当这些期盼在现实中找不到立刻实现的路径，当心里的纠结与不安无处安放时，这座小庙便成了一个寄托。焚香、跪拜，不是迷信，而是给自己一个与内心对话的机会，是在告诉自己：“会好的，一切都会如我所愿。”

就像那位商人，他在危难中得到救助，便将这份感激与敬畏寄托在了庙里的“张大帝”身上。因为那位不知名的救助者，在他心中，便如神佛一般，带来了生的希望。这世间的神佛，何尝不是这样来的？谁能在人们困顿之时伸出援手，谁能在人们绝望之际带来光亮，谁能让人们的期盼有处安放、有朝一日得以实现，谁便会被记在心里，敬若神明。

若是这世间的规则能让勤劳者有收获，让善良者得善待，让每一个普通人的期盼都能通过努力而实现，那这规则，便胜过庙里的千百尊神像。若是有人能在他人困厄时扶一把，在他人迷茫时引一程，那这个人，便是被帮助者心中的神佛。其实，人人都可以是“神”，那份善意与担当，便是神性的光。

下山时，初升的太阳越过了山脊，在树丛掩映的山路上洒下银斑。小庙在朝阳里渐渐成了一个剪影，却在心里愈发清晰。它不只是一座庙，更是一个容器，装着人们的期盼，也映照着人心深处最朴素的向往。这趟小庙之旅，看的是山，是石，是庙，最终读懂的，却是人心——那些藏在香火缭绕里的期盼，那些寄于一拜之中的念想，说到底，不过是希望这世间，总有温暖，总有光亮，总有值得相信的美好。

车驶离山口时，山风依旧清爽。回望那座山，那座庙，忽然想起古人的诗：“但知行好事，莫要问前程。”或许，真正的“神明”，从来不在庙里，而在每个人的心里，在那份对善的坚守，对美的向往，对他人的体谅与担当里。而这座小庙，不过是提醒着我们：不要放弃心中的期盼，也不要忘记，自己可以成为别人的光。

注：图片由作者本人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