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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玉玲 || 再续前缘

2025-12-02 10:18:08

来源:烟台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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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字:峻青

《烟台散文微刊》2025 第 84期

(总第 954 期)

主办:烟台市散文学会 

协办:烟台市作协散文创作委员会

名誉主编:綦国瑞

主  编:邓兆安

执行主编:崔景友

本期执编:崔景友 乔 双

再续前缘

◎孙玉玲

大姐是我家这一辈的第一个孩子。爷爷奶奶没有留下一儿半女,于是将我父亲过继过来。如今家里添了孙辈儿,虽说是个女孩,还是让二老喜乐不止,成为了他们手心里的宝。奶奶小脚,整天盘腿坐在炕上,将孙女放在她的腿上,再将她的大襟袄撩起,盖在孙女身上。大姐就是这样,不论是醒着,还是睡着了,始终在奶奶的怀抱里。大姐渐渐长大,奶奶要求母亲给姐姐做小灶,她总是将家里最好的东西拿出来,做给孙女吃。大姐打小长得端庄、乖巧,父亲出差也总会为她买来漂亮的衣服,以及扎头的绸布,令大姐如同一只美丽的蝴蝶,在街巷里,翩翩起舞。

读书时,大姐在班级里是优等生。毕业后的大姐,更是出落得亭亭玉立,如花似玉。在生产队里,大姐任妇女队长,并加入了共青团。一家女,百家求。在给大姐介绍的对象中,有家庭条件好的、有当工人的、有当兵的等等。大姐呢,一个都不看。为啥呢?她要学着刘巧儿,自己找婆家。她不贪图富贵、权势、名利,只找与自己对心事的。

在我们生产队,就有这么一个男生,英俊帅气,更主要的是,人品好。凡认识他的人,对他都有着同一个评价:能吃苦耐劳、待人和善、逢求必应、忠厚诚实。只是家里的成分高了点,他的父亲又是滞留在台湾的老兵。这样的出身,没有政治前途,不能参军,不能被重要的岗位聘用。这事受到了父亲的反对,终因大姐的坚持,以及姐夫的人品,打动了父亲。

姐夫家兄弟三人,肩挨着肩,能干也能吃。大姐是腊月结的婚,到了第二年春天,家家粮食都不够吃的,有的人家会到市集上籴点玉米,而姐夫家没有钱籴玉米,只能到生产队借一些喂猪用的地瓜干回家吃。那都是些残地瓜,以及分给户家剩下的小地瓜,打片晒出来的。一是耳朵多,(带皮)嚼不烂,二是这样的地瓜干,都是晒在麦田里,常常因翻晒不及时,大多都长了斑点。他们家每顿饭,需先吃上一碗地瓜干后,才能去拿玉米饼子吃。自小娇惯的大姐,本来吃饭就不泼实,再加上怀了孩子。她望着手中的那碗地瓜干,怎么也无法下咽。姐夫看在眼里,赶紧将自己的那碗吃完,再将大姐的那一碗扣进自己的碗里,为困境中的大姐解围。这时,大姐这才不好意思地伸手去拿玉米饼子。

大姐晚上带灯绣花,姐夫为她纫针,纫上几个针后,大姐先绣着,姐夫便端详着她的模样,为她画肖像。大姐夫心细、耐烦,家里的工具,都被他打磨得如工艺品,既光滑又美观。有句古语:“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大姐夫就曾为大姐做过一根绣花针。我总觉得这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这要经过多少个时日,才能将针打磨成型,还需扎眼做针鼻儿。那么小小的针鼻,没有耐心,稍微有点偏差,一根费尽千辛万苦磨好的针,顷刻间就会报废。功夫不负有心人,姐夫终于成功地做出一根绣花针。不仅外观与买来的毫不逊色,而且更加润滑,耐用。大姐一直把这根凝聚姐夫心血的针,视为了珍宝,小心呵护,谨慎收藏。

大姐夫一家住在两间西厢房里,他二弟婚后住在两间北屋里。还有三间北屋,他三弟与母亲居住。老三找对象时,女方因与婆婆噶对面房,一直没谈成。眼看着老三的年龄越来越大,为了能让弟弟早日成家,姐夫与他二弟商量,决定自己出去盖房,为老三腾地。

盖房不是说句话。那时,干一年活,除了一家人的口粮,几乎是一个钱也拿不到家。为了省钱,姐夫利用早起晚归的时间,推泥推沙,哥几个互相帮衬着,卡堲坯,当砖用。他买来散水泥,有时间就卡水泥砖,打水泥椽子,水泥房梁架等,能省一点是一点。姐夫在生产队里赊账买来石头,找哥几个打好地基,自己抽时间就去垒台子。他们都是自学成才,垒出的墙,既标准又结实。只有上梁哈瓦那天请人帮了一天的忙,其它的,但凡自己能干的都自己干。经过半年多起早贪黑地操劳,房子终于建成了。邻居们看着他一手盖起的房子,都啧啧称赞:这房子盖的呀,比老瓦工还规整,扎实又美观。姐夫将院子铺上了甬路,花坛里种上了月季。晨起,阳光便铺满了小院,月季花沐浴着微风暖阳,花枝如朵朵涨红了脸的少女,摇曳生姿,争奇斗艳。为此,大姐一家便有了属于自己温暖又温馨的小窝。

大姐夫身强力壮,我们生产队有这么几个棒小伙子,相互间都较着劲。那些年,为儿子准备婚房的家多,需要石头。小车队就到西山推,按斤记工分。为了多挣工分,有的人一人能推一千多斤。山高路陡,下坡时,没有两下子,一不小心,就有翻车的危险。有时候,小车队还到盐场运盐。在不足一尺宽的池埂上,推着一千多斤盐粒,步步需要小心谨慎。到了大坨,还需将一麻袋一麻袋的盐粒,扛上坨顶,倒出盐粒。

大姐夫因为劳累过度,再加上营养跟不上,两腿虚肿无力,后来无法干体力活了,需常年吃药控制。生产队照顾他,让他去了大队编条组。主要为本村果园提供果木筐。姐夫干啥都认真,虽说是按件计工分,但他宁肯少挣工分也要把筐编好。在一堆筐中,哪个扎壮、熨帖、美观,毋庸置疑,保准是姐夫编的。他这严谨踏实的做事风格,与大姐完全吻合。大姐绣出的花,一定得规范、秀气、养眼才是,不然,怎么看也不能入她眼,只有拆掉另绣,心里才能踏实。

联产承包责任制实施后,编条组解散了。大姐夫又以他们盖过房的经验与村民对他们的信任,组成了一支瓦匠队,为村民盖瓦屋。自从姐夫患病后,他总为没能让妻儿老小过上好日子而感到愧疚。姐夫的病情一天天加重,他为了不给家里添负担,总是强忍着,不肯说实情。有时实在是坚持不了了,只能在家歇上几天。可他在家也不闲着,找来柳条、绵怀条等,编筐、编篓,换点零花钱,补贴家用。身体感觉稍好一点,又坚持出工。

外甥初中毕业了,他的小伙伴,大多都去了村里办起的锁厂,让他也动了心,不想继续读书了。大姐觉得家里正需要人手帮衬,就答应了。

几年来,由于姐夫常年有病,一家人的心里总像有块东西堵着,感觉透不过气来。好在外甥女考上了师范。这一喜讯令家人们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姐夫一年四季都是穿着长裤,撩开他的裤脚,只见皮肤几乎全变成了黑色。他是一个要强的人,因为身体的原因,大家都让着他,尽量让他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而他总是过意不去,怕拖累大家。那天他站在脚手架上砌砖,终因腿脚不得劲,跌落在地上,当场昏迷不醒,至此再也没有醒过来。那年他才四十多岁。

外甥虚岁二十了,到了这个年龄,家家都在为儿子备婚房。大姐无能力为儿子盖房,而孩子的婚事,就是被这房子给绊住了。他看上的,人家都嫌家境差,有不嫌弃的女孩,外甥又看不上。婚姻大事,一辈子,他不想凑合。他这点倔强,随了我大姐。时间就这么一年一年地过去了,让大姐心急如焚,耿耿于怀。她无时无刻不在责怪自己的无能为力,若如此耽误了儿子,我又如何对得起他?

夜里,大姐常常以泪洗面,她想起姐夫,有他在,即便没有钱,也能一砖一瓦,自己给孩子盖。有道是天无绝人之路,或许是姐夫在天有灵,他在台湾的父亲带着一生的积蓄,回乡了。这消息一经传出,外甥的婚房还没开工,便已找到了自己所心仪的女孩。这钱那,真是好东西,有了它,便有了过日子的底气。

大姐忙着给儿子结了婚,看大了孙子。此时,五十岁左右的她,闲下来的日子,不愿去扎人堆,独自在家,翻阅守望着姐夫留下的遗物。姐夫留下的笔和本,她时常望着上面隽秀的字迹,及人物、虫鸟的画像,欣赏到出神。要么就翻阅老照片打发时间。姐夫健在时,用过的锅铲、饭勺,都是铝制品的,大姐一直用着,锅铲用得只剩下秃秆,勺子也只有一点小凹槽,仍在厨房挂着,睹物思人。姐夫用过的那些农具,依然完好无损,像工艺品似的,摆放在地下室,大姐经常拿出来端详一番后,生怕潮湿生菌,毁了它的原貌。姐夫编筐篓用过的刀子,大姐都用心收藏着,也是她经常拿出来看看的念想。

大姐爱干净,喜节约。她的床单被套等,总像新的一样,一尘不染。这些衣物都是她用手洗的。家里的洗衣机,几年来,一直没开封。理由是:不会用。我们要帮她打开用,她吓得直摆手:“别给俺动坏了。”她的电费、暖气费、水费等费用,都是儿子给她出,而她养成的习惯,始终没有丢下。洗菜的水,用来浇花;洗完衣服的水,盛在一个个塑料桶里,留着冲马桶。她一天只做一顿饭,上午九点多钟,一次做出两顿的饭,吃一顿,剩下的还在锅里放着,等到下午三点多钟,无需再加热,掀开锅拿出来就这么吃。晚上,家里的电灯不用。她小看一会儿电视后,趁着窗外的灯光上床躺下,睡不着,就开启回忆的闸门,一桩桩、一件件地回放着,直到入睡。

大姐有眼光,平时尽管不经常出门,却能看出哪件衣服时尚,流行。我们也总愿与她一起逛商场。她为我们选出心仪的衣服,自己却不买。问她为啥?她总是摇着头说:“穿不出去。”“怎么就穿不出去了呢?”“俺总觉得赶不上人。”“大姐,闺女在学校表现得优秀,儿子没读多少书是你的心病,可他如今开上了自己的工厂,领导着近百人,生意做得有声有色。你一个人,能把一双儿女培养成这样,实属不易,大家都称赞着你呢,怎么能说赶不上人呢?”

大姐听我说到孩子,脸上露出了笑容:“嗯,这俩孩子是不用我操心了。”“那究竟是为什么呢?”“人家都成双成对,我自己孤孤单单,总觉得矮人一头,不入流。”呀,原来大姐的心结在这里。其实,我们也劝过大姐再走一步,可她这人,想得太多,思前想后,怕这、怕那,就怕处理不好双方的关系,出现摩擦,半路而散,让人笑话。所以,一直没有迈出这一步。

大姐的身材与长相,在我们姐妹中是最优秀的。虽然虚岁七十七,腰板却丝毫没有弯曲,脸上无老人斑、菊花纹。她虽然没有穿过高档服饰,但,普通的衣服,穿在她身上,也总会有着不一般的味道。

去年五一小长假,我与二姐又去找她到丝绸展选衣服,怎知大姐不在家,去了烟台山医院。我俩赶紧去看啥情况:胃里病况挺严重!没有与她说实情,征求她是否做手术,她决定不做。这也契合了医生的建议,保守治疗,或许还能延长寿命。

母亲去世那年虚岁九十六,邻居们都说我家有长寿基因。大姐却说:“活那么大的岁数,能自理还行,如果活着需要人照顾,拖累人,没有尊严地活着,那又有什么意义?我不想活那么大,能活上八十多岁就行。”我听后觉得大姐这话挺幼稚,生老病死怎可预知?

大姐本来就不愿扎人堆,只从检查出病情,人也消瘦了,她不想让人看到她憔悴的样子,一直没有下过楼。到了十一假期,那天是六号,上午我看到大姐在小区院里与邻居们说着话,傍晚我去她家,她又在外面还没回家。我心里高兴着,能常出去走走,散散心,对身体的恢复有好处。

吃完晚饭,弟弟就打电话说:“大姐做手术了。”我不敢相信,她这一天明明过得挺开心的,怎么会?原来,大姐回到家里就感觉胃痛得撕心裂肺,无法支撑。请来大夫看了,说是胃穿孔,得立即手术。医生将大姐的胃孔堵上了,但是,经过几天的观察,伤口与刀口却没有愈合的迹象。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至此,大姐的生命开启了倒计时。

她苏醒后,来看望她的人,拿来的礼品、现金等,一律不收。她说:“人情我这辈子是没有机会还了,但是,让我欠着人家的走,我是不会瞑目的。”她把自己的后事也做了交代,还选出了一张照片做遗像。我们都安慰她,慢慢养着,会好的。大姐熬尽了最后的一滴血,小区里的人都不舍得:“太可惜了,你大姐那么好的一个人。”

大姐跌宕人生七十七载,转眼间化成了盛在小匣子里的一堆骨灰。令人心酸不已,悲痛欲绝。跪别大姐的骨灰,听到有人问:“把骨灰盒放在哪个位置?”“和我爸放在一起。”听罢此话,眼前便出现:年轻的大姐与大姐夫,面带笑容,如初恋般手牵着手,向前奔走的样子。此情此景,我一下子释然了。大姐是去与大姐夫团圆去了。有了大姐夫在身边护佑,再也不用担心她的冷暖与孤独。也让我明白了一件事,一生要求完美的大姐,她去找姐夫,也得让自己的容颜优雅体面,与姐夫能够般配,这可能就是大姐不想长寿的原因吧。

大姐走了,那对她可能是一种解脱。她是去追寻丢失多年的宠与爱了。每当我记起她的时候,眼前浮现的她,总是喜笑颜开的样子。

光阴匆匆,日月轮回,转眼大姐已与我们阴阳相隔一年之久,谨以此文,表示对你的深切缅怀与追思。愿大姐、姐夫天堂一切安好!

注:图片由作者提供

编辑:张秀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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