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9-03 09:18:55
来源:烟台散文

题字:峻青
《烟台散文微刊》2025 第 58期
(总第 928 期)
主办:烟台市散文学会
协办:烟台市作协散文创作委员会
名誉主编:綦国瑞
主 编:邓兆安
执行主编:崔景友
本期执编:乔 双 王兆娟
落花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记百岁将军张玉华的赤诚一生
◎马素平
处暑这天的太阳,褪去了夏末最后的收敛,反倒像只烧得正旺的火炉,把热浪一股脑儿泼向大地。柏油路被晒得泛着油光,连路边的野草都蔫头耷脑地垂着叶,我跟随着烟台市散文学会的队伍,踩着发烫的石阶,一步步走进文登天福山起义纪念馆。风里裹着燥热,可当目光落在园区深处那片苍翠的松柏时,心头的暑气竟莫名淡了几分——那里,藏着一位老将军的故事,藏着一段关于奉献与忠诚的传奇。


沿着纪念馆的石板路往里走,不多时便看见一块来自昆嵛山的青石,静卧在松荫下。石面上“张玉华将军”与“刘振华”的名字,被风雨磨得有些温润,却像两枚镌刻在时光里的印章,守着满山绿意,也守着那位百岁将军用一生写就的赤诚。站在这里,风里似乎还飘着2017年9月那只不肯离去的蝴蝶的翅影,也飘着他那句“活着为人民,死了不给老百姓添麻烦”的叮嘱——他从这片土地走出,最终又化作春泥,融进了滋养生命的泥土里,恰如清代诗人龚自珍笔下的落花,把最后一丝养分,都留给了深爱的山河。

张玉华将军参加抗战胜利70周年大阅兵
第一次在世人心中刻下名字,张玉华用的不是军功章,而是一只被子弹打穿的手。2015年“9・3”阅兵的晨光里,年近百岁的他坐在抗战老同志方队的车上,胸前的勋章映着天安门的红旗。当镜头对准他时,那只曾在枪林弹雨中被击穿的右手,缓缓举过头顶,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那手臂或许有些颤抖,指尖却绷得笔直,仿佛跨越了七十多年的时光,依然是1937年天福山起义时,那个攥着步枪、眼神如炬火的政治指导员。那时没人知道,这只手的主人,身体里还嵌着一枚陪伴了他七十七年的子弹——那是雷神庙战斗里,他背着身负重伤的胶东特委书记理琪突围时,敌人射进他身体里的。
1937年的天福山,寒风裹着亡国的阴霾。21岁的张玉华本是文登营镇张皮村小学的教员,握着粉笔的手,也能在国家危亡时握紧枪杆。12月24日的清晨,理琪在天福山宣读《抗日救国十大纲领》,山东人民抗日救国军第三军的旗帜在风中展开,张玉华站在队伍里,任寒风掀动衣角,心里燃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火。两个月后,牟平城的战斗打响,他率一中队从南路猛攻,城楼上的枪声、呐喊声混着硝烟味,成了他革命生涯里最深刻的底色。攻克牟平后,雷神庙的遭遇战来得猝不及防,数倍于己的日军将20多人团团围住,子弹像雨点般砸在庙墙上。张玉华的伤口在流血,却咬牙背起重伤的理琪,在枪林弹雨中撕开一条生路。可那枚射进他身体的子弹,在此后七十多年,陪着他走过大青阳、大辛店的战场,陪着他南征北战解放海南岛,陪着他跨过鸭绿江抗美援朝,直到成为他身上一枚永不褪色的“军功章”。
1964年,张玉华晋升少将,二级独立自由勋章、二级解放勋章、一级红星功勋荣誉章挂在胸前,可他的生活里,却找不到半分“将军”的排场。一块20世纪70年代的手表,表盘磨得发亮,他戴到生命最后一刻;身上的衣服洗得发白,补丁摞着补丁,他却从不舍得扔。可就是这样一位“抠门”的将军,对人民却大方得很:离休后的二十多年里,他捐出40万元积蓄,20多万斤大米,给贫困群众送粮送钱,给乡村学校送电视机、投影仪、篮球和书籍。1995年,他和老伴刘振华在家乡小学捐出3万元,设立“华华奖学基金”——“华华”两个字,取的是他和老伴名字里的“华”,像一粒种子,种在文登的土地上。1997年老伴去世,他又把3万元抚恤金捐给另一所小学,设“振华奖学基金”。有人问他,自己省吃俭用图什么,他笑着说:“我是农民的儿子,吃的穿的都是人民给的,能给老百姓办点事,心里踏实。”
这份踏实,直到生命尽头都没停下。2001年,75岁的张玉华写下遗嘱,定下“十不准”:不准大办丧事,不准收花圈礼金,死后捐献可用器官,骨灰不要骨灰盒,撒在天福山的土地上。

2017年9月10日,教师节的凌晨,101岁的他在南京闭上了眼睛。医生检查后发现,这位百岁老人身上,唯一能用的器官只有一对眼角膜——他把自己最后的价值,都留给了需要的人。那对眼角膜,让两个失明的孩子重见光明,孩子眼里的世界,从此多了一份来自老将军的温柔。
9月19日,他的子女捧着没有骨灰盒的骨灰,回到了天福山。没有哀乐,没有挽联,只有满山的松柏静静伫立。天福山起义纪念馆的讲解员们站在山脚下,等亲人走后,自发地捧着花走上来。有人看见,一只蝴蝶停在花上,久久不肯飞开,像是在替这片土地,挽留这位离家太久的孩子。讲解员们哽咽着讲述他的故事,有人想起2016年底刚来这里时,第一次听老将军的事迹,心里就像被点亮了一盏灯;有人想起老将军离世那天,工作群里弹出消息时,整个办公室的人都红了眼,第二天讲解时,刚开口就忍不住落泪——他们说,将军墙上的80多位老将军,两年多走了5位,最后一位离开的,就是张玉华。

如今,我站在处暑的热浪里,望着那块昆嵛山青石,望着松树下被风吹起的落叶,忽然懂了这份感动的重量。“华华奖学基金”还在资助着贫苦孩子,老将军捐的教学设备还在教室里发光,他帮助过的老人还会跟孩子讲:“当年有个张将军,把心都掏给了咱们。”风穿过松柏,沙沙的声响像是老将军在笑——他终于实现了遗嘱里的愿望,活着为人民,死了不给老百姓添麻烦,还把自己变成了滋养这片土地的“春泥”。

有人说,英雄会老去,会离开,但他们的精神永远不会。张玉华将军就是这样,他把自己的一生,活成了一颗种子,种在天福山的土里,种在文登的风里,种在每个听过他故事的人心里。那只被子弹打穿的手,敬过的军礼,是对祖国的忠诚;那枚留在身体里的子弹,是对信仰的坚守;那双捐献的眼角膜,是对人民最后的牵挂。
处暑的太阳渐渐西斜,给石板上将军的名字镀上了一层暖光。此刻我才真正明白,“落花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从来不是一句诗,而是一位老将军用一生践行的承诺——他从人民中来,最终回到人民中去,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了他深爱的土地和人民。而我们,会带着这天的感动,把他的故事讲下去,把他的精神传下去,让更多人知道,在天福山,有这样一位将军,他活成了永恒的春天。
注:图片由作者提供
编辑:张秀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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