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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美花 || 粗布衫里的回忆

2025-03-21 12:14:28

来源:烟台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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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字:峻青

《烟台散文微刊》2025 第 12期

(总第 882期)

主办:烟台市散文学会 

协办:烟台市作协散文创作委员会

名誉主编:綦国瑞

主  编:邓兆安

执行主编:崔景友

本期执编:乔 双王兆娟

粗布衫里的回忆

◎刘美花

春风不识旧年痕,偏翻泛黄的记忆。书页在风中呼呼地响,仿佛带我退回20世纪六十年代末一个冬天的清晨。我好像真回到老家栖霞迎门口这个小山村,见到胡同的黎明裹着薄雪,檐角垂下的冰凌还映着星子的残光,影影绰绰在我的记忆里。第一缕晨光已攀过青砖墙头,在纸窗上晕开鱼肚白的光亮。我懒床躺炕上听着:此起彼伏的“咿呀”声穿透窗棂,那是各家的织布机在晨雾中苏醒起来,木轴与经纬线摩擦出天籁般的古典歌谣,像一首没有休止符的摇篮曲,又一次在我耳边不停地回响,听得我心中五味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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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至今仍记得母亲藏布票暗袋的位置,在她靛蓝布内裤的内侧贴肉的地方,用月白棉线缝着双层夹层 。她常用手不自觉地按一下它是否在,生怕不小心丢了,我至今记得她这个习惯的动作。国家按人头发的布票叠成方胜纹,像片舍不得吃掉的糖果,被她用手帕包了好几层。六个孩子的衣服,手套和鞋帽,单靠供销社的配额实在窘迫得令她心慌。记得小弟和小妹弟妹冬天都冻出满手冻疮,夜里蜷在炕角低声抽泣,母亲便解开衣襟,把他们冰疙瘩似的小脚揣进自己怀里。衣服单薄,难以抵御冬天的寒气,哪像今天每家不是集体供暖,就是有取暖的空调和电暖器等神器。

好在父母是田间好手。秋分刚过,地里的棉桃就争先恐后咧嘴笑在阳光里,白生生的棉絮在柳条筐里晒得蓬松。我总爱趁母亲不备,抓把棉花捂在脸上。阳光烘烤过的纤维带着土地的体温,像团温软的白云跌落进掌心,阳光的味道让人闻不够。有一次被棉壳刺扎了鼻尖,我一点不当事,还傻笑着对母亲喊:“这是大片云彩飘落到咱家院子啦!让我好好喜欢。”母亲正弯腰翻晒棉絮,鬓角粘着白绒就如白胡子老人,闻言笑着用木杈挑起棉朵说:“傻孩子,快放下棉朵,去照看你小弟和小妹,等我织成布,我给你裁件云做的衣裳,穿你身上一定格外漂亮。”我听后把棉朵双手捧在手里,像捧了件珍宝,久久不肯放下。

秋收后的胡同热闹得很。林家婶子盘腿坐在槐树荫里纺线,榆木纺车转成模糊的光圈,一直在不停地转,棉条在她指间抽成银丝,恍若把月光也纺进了布匹的经纬。王家小脚奶奶银发飘飘,尽管走路颤巍巍,可还在忙活着,她的织布机唱着千年未变的歌谣,“哐当、哐当”,梭子像尾活银鱼在经纬线间来回地穿梭。记得最妙的是年轻漂亮的姜阿姨家新买了铁制的织布机,踏板踩出的节奏里掺着铁器清越的铮鸣,引得我们这群小孩子用手指蘸嘴里的唾沫捅破窗户纸,趴在窗棂上数梭子,看美人,直到被飘出的棉絮惹出一个个喷嚏才嬉笑着慌忙逃离。姜阿姨感觉她家的窗户纸透风,出门撵我们,哪里能见到我们的影子。

棉絮漫天的时节,胡同仿佛下着暖雪。我们追着飘飞的蝴蝶绒花疯跑,看它们轻轻落在枯草垛上,给灰扑扑的土墙描出白花边。二妹总说这是提前落下的新年雪花,说着便张开双臂转圆圈,让棉绒缀满她因营养不良枯黄的辫梢,她旋转得腿如棉花无力,一下晕倒又爬起再转圈。有次小弟使坏,把整筐棉桃壳撒向空中,纷纷扬扬的“雪花”里,我们看见母亲们举着笤帚追出来,佯装发怒的呵斥声里分明裹着笑 ,小弟笑嘻嘻地躲藏起来。

母亲的手艺是四里八乡拔尖的。寒露前后,她支起两口大染缸,蓼蓝与乌桕叶在滚水里翻腾出青黑的汤水。我蹲在缸沿看白布在沸水中上下浮沉,靛青色便像会游动的小溪,顺着布纹蜿蜒出深深浅浅生动的纹理。“这是蓝草的精魂附体呢。”母亲用长竹竿搅动染汤,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的面容,“染三遍是鸦青,七遍成玄色,九遍……”话音未落,小妹已惊呼起来,人似蝴蝶在飞,原来有块布角被风吹起,在空中绽成青色的蝶自由自在翱翔在蓝天上,随风不停息。

每一家的晾衣绳上的粗布是胡同流动的旖旎风光。靛青的、月白的、赭黄的布匹随风轻舞,把暮色裁成一件件会呼吸的衣裳。我们常在布幔间捉迷藏,粗砺的纤维蹭过脸颊,带着阳光与皂角混合的气息,原始的香气真好闻,没有今天让人难受的化学味。有回我躲在晾晒的床单后,透过布纹看见母亲弯腰拾线的剪影——斜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长得能丈量出整个黄昏,长得和月光较量,我们六个孩子游戏在母亲的长影子里,乐此不疲。至今回忆起,好想真的穿越到过去 ,一家人在一起,虽苦却也其乐融融。

煤油灯总在土墙上投着两个影子:母亲低垂的侧脸,针线篓里愈见消瘦的线团。她做手工时总哼着“月儿明,风儿静”,或者唱着“小松树,快长大。绿树叶,发新芽”。衣服针在发间轻抿的动作,让墙上的影子宛如天鹅曲颈在缓缓移动。夜深人静时,顶针与缝衣针相碰的细微声音,竟比更漏还要精准。某夜我被尿憋醒,见母亲就着如豆灯火缝衣,摇曳的光晕里,她鬓角新添的银丝竟比棉线还要细软,比月光还要白。母亲夜晚熬夜做针线的形象一直刻印在我心里,从不会忘记。

“线脚要密,领口要服帖,还要有美好的寓意。”母亲咬断线头时,东边天际已泛起蟹壳青。六个孩子的新衣齐齐整整叠在炕头,还有线手套、线袜子和小弟的虎头鞋。细看却各有玄机:我的衣襟藏着朵梅花补丁——那是用去年拆掉的旧衣拼的;大妹的布兜上伏着只黄绒小狗,眼睛是两颗黑纽扣;二妹的袖口有机灵的小猫咪在笑,胡须竟是母亲用毛线拆骨散开而成;小妹衣服的前襟绣着不对称的狗尾巴草,穗子随着跑动簌簌摇晃;俩弟弟的袖口威风凛凛地盘着虎头,母亲特意从货郎担换了金线绣王字,至于我们的鞋袜和手套上都有她编织成的动植物的图案,活灵活现逼真得很,我百看不厌。

年初一推开门,我们像六只花喜鹊扑棱棱地飞进雪地。新浆的粗布衣领子蹭着脸颊沙沙响,带着阳光与皂角的气息在晨雾里氤氲。胡同里此起彼伏响啧啧的夸赞声,张婶摸着大妹的衣兜直夸“这狗儿活灵活现”,李奶奶托起我的衣襟端详梅花补丁,浑浊的眼睛突然泛起水光:“这针法,和我娘当年做得一模一样。”她们不由地竖起了大拇指。

今天我们的衣橱里挂着当季新款,手指轻点,足不出户就能换身行头,眨也不眨一眼。那些需要等待的、浸润着体温的衣裳,渐渐成了橱窗里的怀旧布景。前日整理旧物,从樟木箱底翻出几件褪色的小衣服,泛白的领口还留着母亲打的如意结。忽然北风叩击窗户,布纹间簌簌落下几点棉絮,恍惚又是20世纪60年代末的暖雪落在手里。衣襟内里歪扭的针脚突然刺痛眼睛,那年除夕,母亲被针扎破的手指滴血,原来把血珠也缝进了岁月的细胞里。

“春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偏翻到泛黄的记忆,我不由地泪在滴。粗布纹路里藏着的岂止是母亲的体温,那分明是纺车转出的一圈圈年轮,是每个长夜里针尖挑亮的星辰。如今我抱着旧衣服如同抱着一册无字家书,看那些细密的针脚,看的是母亲一生苦涩的光阴,看的是母亲缝进的整个故乡。粗布衫里的回忆,怎么能轻易忘记?亲情永远刻印在我心里!

(图片由作者提供,如有侵权请告知删除)

编辑:张秀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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