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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发利 || 那年深夜,第一次吃螃蟹

2025-08-15 08:17:40

来源:烟台散文  



题字:峻青

《烟台散文微刊》2025 第 53期

(总第 923 期)

主办:烟台市散文学会 

协办:烟台市作协散文创作委员会

名誉主编:綦国瑞

主  编:邓兆安

执行主编:崔景友

本期执编:乔 双 王兆娟

那年深夜,第一次吃螃蟹

◎戴发利

四十多年前的一个深夜,月光星辉,银亮如水,撒在一条崎岖绵延的山路上。一个瘦高的身影,正起劲地蹬着自行车,披着夜色匆匆赶回自己家所在的小山村。

这个人就是我的父亲,当时在家乡的镇办工厂里“跑供销”。夜里,他从外地出差回来,在工厂下了汽车,立即骑上自己的自行车回家。

他如此着急,因为随身携带一个沉甸甸的提包,包里有四只螃蟹,是返程途中在城里买的。家里有他的妻子和两个儿子,他知道,自己的儿子从未吃过螃蟹。他要趁着螃蟹短暂的新鲜劲,赶紧让家里人吃上。

这就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吃螃蟹的那个夜晚——20世纪80年代初,八岁左右的时候,半夜睡梦中我和弟弟被叫醒,迷迷糊糊起来吃的。

若干年以后,在一次初中语文课堂上,老师绘声绘色地给我们讲唐玄宗和杨贵妃的“荔枝”故事。他抑扬顿挫地朗朗读诵“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然后又一脸惊讶、表情丰富地说,为了让南方的新鲜荔枝及时运到长安,那快马加鞭呀,一个驿站又一个驿站地接力狂奔……我突然就想到了那个夜晚在乡间路上使劲蹬自行车的父亲,他一定是汗流浃背的……

那天晚上之前,我只是听说过,或是在图画书上见到过螃蟹。

小时候我在大山下的小村庄生活,村庄离大海边有四十多公里。现在看四十公里不远,但那个年代交通不发达,大海对于我来说是非常遥远的地方,宛若相隔天堑。县城在大海边,而我生活的三里五村,很多老人,一辈子都没到过县城、更没见过大海。我第一次去县城,也是上了初中以后,十多岁了,才在县城看到了现实中的楼房林立、车水马龙。

村里经年累月见不到新鲜的海鲜产品,如现在的冷链物流运输,只是在年底,会有一辆大货车拉着用大粗盐粒腌制的半干半湿的咸鲅鱼、咸鲐鱼、小咸鱼干,还有大桶的虾酱、用细绳捆扎的长满白绒的晒干海带到村里来卖。

整车海货散发着发酵后挥发出的氨水味,一阵一阵刺鼻,鲅鱼、鲐鱼肚子上的肉质都是存放数月后呈现出的粉红色。这是村里每年春节前一次很重要、很热闹的采买办置活动,家家户户男女主人都拥挤在车厢周围,挑来拣去,借这个机会尽量多买一些,既可以过年自家人吃、招待亲戚,过年吃不完,腌制的东西轻易不会坏掉,来年也可以继续吃。

如今,我在海边生活三十多年,看惯了每天市场上新鲜的各种鱼虾蟹贝,品种多得数不过来,有在货台上活蹦乱跳,有在玻璃缸海水里悠哉着或游或卧,有直挺挺躺在冒着寒气的冰块上;还可以到海边渔码头等着渔船上岸,刚从海里捕捞上的海货,从船舱里几乎是倾泻而出,在码头上成箱成堆摆放,闪着光泽,滴着水珠,吐着泡沫,海鲜的生猛之气扑面而来。喜欢什么,直接买回去下锅,新鲜度最佳。有鳞的、无鳞的;软体的、带壳的;清蒸的、红烧的、炖汤的、生吃的、包饺子的,它们叫什么名、有什么特点、什么季节最鲜最肥、怎么做、如何吃,我都很熟悉。

小时候在村里,我只知道那些腌制的咸鱼,其它海鲜一概都不认识。

80年代初,改革开放春风涌荡,家乡办了一家乡镇企业——农业机械厂,生产铸铁阀门管件等产品,父亲在工厂里从事“跑供销”业务,常年外出联系客户,销售产品、安排发货。那时父亲刚三十岁出头。

父亲年少时,家境困难。他初中毕业就回村里干农活、在集体生产队里挣工分,后又学裁缝手艺,在村里、镇上成立的缝纫组做衣服。他做衣服小有名气,因聪明好学、头脑灵活、手脚勤快,被镇上安排去农业机械厂“跑供销”。

跑供销,不仅有一份固定工资,如果任务完成得好,还有额外奖励。虽然这个工作需要常年出差在外,但收入高,父亲就不辞辛苦、充满热情、尽心尽力地干起来。

而且,他特别乐意出远途,路越远、时间越长越高兴,哪怕一出去就是几十天、一两个月。因为这样的话,不仅业绩多、好,还可以拿到很可观的出差补助。比如,长途绿皮火车,不管多远、几天几夜,他都乘硬座,省下硬卧票的差价;带上一大兜干粮、咸菜,省下去饭店吃饭的钱;住宿找最便宜的多人合间住,借乘车船的时间差在火车站、客运船港大厅凑合住一晚。出差一趟回来后,省下这些支出都能变成工厂按财务标准补给他的钱。

出差在外,虽然这样辛苦和省钱,但父亲一定要给母亲、我和弟弟带礼物回来。他长途出差回来,就是我们全家特别开心的时候。母亲在厨房做着饭,父亲从“人造革”提包里一件一件的礼物往外拿,有衣服、土特产、玩具、书、零食,令我和弟弟欢呼雀跃一番。母亲在厨房里欢快地忙活着,笑意止不住地洋溢在脸上……

父亲提着出差刚买回来的螃蟹,抑制不住心急,火速骑着自行车“呼呼”蹬了十多里山路,回到村里家中,着急地“砰砰”敲门。母亲睡着觉,惊醒听见后赶紧起身开门,父亲进家后把他的沉甸甸的提包往桌子一放,对母亲说“快,快,叫他兄弟俩起来,看我带回来什么了!”只见父亲从提包里掏出了四个大螃蟹,在灯光下泛着亮晶晶的光泽。他对母亲说:“我这次出差回来的路上,在城里买到螃蟹了,现在赶快煮了,让他俩起来吃,明天就不新鲜了!”

于是,母亲去灶台烧火煮螃蟹,父亲迫不及待地把熟睡中的我和弟弟叫起来。我俩朦胧着双眼,打着呵欠,迷迷糊糊地爬了起来。父亲得意洋洋、笑呵呵地说,“我带回来了螃蟹,今晚让你俩吃个够!”我俩看到了锅里的螃蟹,兴奋地哇地叫了起来。

深更半夜,万籁俱寂,小山村里黑漆漆一片。我家屋顶的烟囱里却冒出了缕缕炊烟,袅袅飘荡在星空之下。屋内,灯火温暖明亮,我和弟弟捧着螃蟹,流着口水,大口地啃着。四个螃蟹,我俩每人两个。父亲笑眯眯地看着我俩狼吞虎咽地吃螃蟹,又对母亲说,“你帮他俩吃几口,他俩吃不完这些。”母亲说:“让他俩吃吧,我不愿吃蟹子,剥来剥去太费劲了。”

我俩风卷残云地吃完后,母亲才把桌子上剩下的残渣又一点点全部放进嘴里“咂”了一遍,她说怕吃不干净浪费。

这第一次吃螃蟹,对我来说,毫无心理准备,惊喜从天而降。但可惜的是,半夜睡得不知东西南北、哈欠连天,加上手忙脚乱,也不知道咋吃法,连吃带浪费,两个螃蟹稀里糊涂下肚,吃完接着又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包括后来很长时间,我都在一个劲地咂摸着嘴,努力回忆螃蟹的味道。这味道,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吃螃蟹的情景也感觉一会儿真实,一会儿虚幻。

孔子说“三月不知肉味”,而我,当时大概三个月都在边咽口水边回忆螃蟹的味道,或许后悔当时吃得太快、太潦草,没能好好享受一下这滋味。

在后来成长的岁月中,终于有一天,我恍然顿悟,母亲不是不愿吃螃蟹,而是不舍得自己吃,一时间,我难以言说自己的心情,眼前晃动着父亲深夜带着螃蟹在乡间路上骑着自行车往回赶,母亲在灶台烧火煮螃蟹的身影,那缕夜空中飘荡在我家房顶的炊烟在我的心中便一直未曾散去。

后来,我又明白了,父亲出差回来,因他为全家人带回来了礼物,带回来了我和弟弟未曾见过的螃蟹而高兴——母亲高兴的却是:父亲长途奔波,回家了。

父亲常年出差的时候,我和弟弟还小,母亲晚上在家害怕,村里一些姐妹便来家里陪她做伴,唠着家常,做一种叫作“勾花边”的针织手工活,就是为外贸出口加工床单、餐布、沙发套的蕾丝花边,挣一些零花钱。

一天晚上,有个姐妹打开抽屉拿针头线脑,发现了一封信,便好奇着打开一看,是父亲在外出差写给母亲的,她便当众大声念了起来:“亲爱的桂琴(母亲的名字),我现在来到了新疆,你和孩子都好吧,我非常想念你们……”满屋的人先是一愣,接着哈哈大笑起来,前仰后合。那个年代,男女间说一声“亲爱的”“我想你”可要羞煞人的。母亲的脸唰地红了,又急又羞又恼,从炕上一跃而起,扑过去抢信,念信的姐妹又跑又躲,满屋的人笑得直不起腰来,乱作一团糟……

今天,在诸多海鲜中,我认为,螃蟹不是饱腹的,而是以闲适的心情、精巧的吃法,不紧不慢、从从容容让味蕾享受鲜美之味的。

遗憾的是,我第一次吃螃蟹,没达到这种境界。

但是,我却享受了一次父母之爱、家庭之爱。这种爱,让螃蟹的美味不再重要,也让世上任何美味都黯然失色。

编辑:张秀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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