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6-18 09:37:06
来源:水母网
孙瑞
一
胶东丁字湾一带的农村有“四大累”:割麦子、和大泥、托大坯、拉大锯。割麦子是公认最累的,被列为“四大累”之首。
芒种过后,布谷催叫,麦浪在微风中轻舞起伏,仿佛一片金色的海洋。麦子成熟之时,便是累人之际。
“是好汉、好马,都要拉出来遛遛。今晚磨好镰,明儿三点半起床,四点到地头,从山地开镰!”头天晚上,生产队长一声令下,打响了麦收战役的“第一枪”。
这一幕,是四十多年前胶东农村生产队长安排、布置“三夏”麦收时的情景。
清晨,天未放亮,社员们便磨刀霍霍、摩拳擦掌,拿起镰刀和磨刀石,戴着草帽,身挂毛巾、水壶,向麦田奔去。
麦收从山地到洼地逐步展开,人们争分夺秒抢收小麦,确保颗粒归仓。
俗话说,三秋不如一夏忙。麦收,是一年最苦最累的农活。天越热,小麦成熟得越快,一旦收割不及时,麦穗熟透掉在地里,一年的辛苦便前功尽弃。
“三夏”大忙,学校都会临时放两周假,低年级的捡麦穗,高年级的搬麦捆。
割麦子是非常考验体力、耐力和能力的,其中的苦与累,只有在农村长期生活过才能理解。特别是到了中午,艳阳高照,气温如蒸,炎热的太阳炙烤着麦田,就像一个大蒸笼。
此时,人们早已汗流浃背,挥汗如雨,肩膀晒爆了皮,加上麦芒刺扎和汗水浸泡,奇痒无比,难受至极。但大家还是全然不顾,一心一意地低头弯腰割麦子。中午还要把早上收的有些潮湿的麦秆翻晒一遍。
割麦就像百米竞赛,有人已经割到地头,有人还在地中间,还有人落在后头。起镰时,大家在同一起跑线,就像百米赛跑冲刺,最后啥成绩都有。
一位刚刚退伍的小伙子是“快刀手”,他左手撮一绺麦子,右手用镰刀割,像奥运会冠军,一会儿就到了地头。我最打怵割小麦,别人已经割到地中间了,我却半天都挪不出地头,还经常累得直不起腰来。
二
累了乏了,大家最期待的“及时雨宋江”是送饭的人。
那时候,割麦子劳动强度大,一般都会送两顿饭:早晨六七点钟送一顿饭叫早上饭,下午三四点钟送一顿饭叫贴晌饭。
就在人困马乏之时,一名长者推着小车摇摇晃晃地来到地头。车还没停稳,人们便蜂拥而上。各家准备的、几十种不同风味的饭食碰撞出几十种诱人的香味,味蕾一触即动。饥肠辘辘的社员们,前肚皮都快贴到后脊梁骨了,争先恐后地找自己家的饭包袱。
拿到饭的社员,左手举着一个馒头,右手掐着一根大葱,狼吞虎咽,吃得又香又甜。
那个年代,农村有条不成文的规定,麦收时,家家户户都要做几顿好饭硬菜送到麦田,确保强体力劳动能够及时补充上营养。
送饭的任务一旦结束,送饭人还要及时回家烧水送水。过去茶叶稀缺,一般都用竹叶代替茶叶烧水喝。竹叶水有一股淡淡的竹子清香,不凉不热地舀上一瓢,咕嘟咕嘟喝下去,感觉甚爽。
生产队长和我父亲关系比较好,看我的确是“无能之辈”,便让我回村挑开水往麦田送。
烧水,一般用饲养室的大锅,一天两担水全部由我负责。闲时,我还帮着搬麦捆,装马车、地排车。
三
麦收都是集团作战,青壮年劳力在前方割麦,妇女在后面捆麦,小学生紧跟其后拾麦,分工明确,各负其责。
割麦时,老师还会带着学生们一起高唱《社员都是向阳花》《我是公社小社员》《拾麦穗》等耳熟能详的歌曲调节气氛。歌声在火热的麦田里荡漾。
前方割麦的小伙子被优美的歌声吸引,往往会直起腰来听,有的吹口哨,有的学布谷鸟叫,以吸引女青年的注意。口哨声、歌声、镰刀声此起彼伏,交织在一起,宛如一曲乡村交响乐,在麦田上空回荡,甚是热闹。
麦捆装在马车、地排车上,运送到生产队场院,蓬蓬松松地摊铺开来。正午的阳光热辣辣地抚摸着每一棵麦穗,静悄悄地晒在麦场上,吧嗒吧嗒的麦粒脱离麦稃的开裂声,不绝于耳。
晚上,场院里挂在高处的汽灯亮了起来,照得整个场院宛如白昼。孩子们在麦垛子捉迷藏,调皮捣蛋的经常弄一身麦糠。社员们在灯光下用铡刀把麦捆铡为两段,一段是带麦穗的,一段是带麦根的。
灯光下,几个社员会挑选一些高挑的优质麦子,手握一把带穗的麦秸,在石头上或木棍上用力摔打,直至麦粒完全脱光,再把麦秸整齐放好,用于日后打苫子或者打帘子用。
越是阳光暴烈的时候,麦穗越易于脱粒,麦粒也易于晒干,因而经常选择中午时分打场。
打场的方式主要有三种:一种是用“连枷”使劲地拍打,一种是人拖着碌碡轧,第三种是用牲畜拖着碌碡轧。用第三种方式,牲畜拉尿会污染环境,一般情况下不采用。
场院上,打场的一般都是有经验的中老年人,大家戴着草帽、嘴里叼着烟袋,脖子上挂条毛巾,拉着碌碡在场院里快速地来回转。他们的皮肤晒得黝黑,后背爆了皮、开了花也全然不顾。
这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对粮食情有独钟,珍爱有加。他们操作得非常认真,珍惜每一粒来之不易的小麦。
要把碾压下来的麦粒堆成一堆,还需要一个关键的环节:扬场,才能得到干净的麦粒。
邻居二大爷会扬场。他说,扬场风不能太大,风太大会把麦籽刮跑,吹到麦糠里去;风太小又不能把麦糠扬出去。扬场需要大力气去扬,掀起一木锨,往空中一抛,麦皮、麦糠就随风刮跑了,只剩下硕大饱满的麦籽呈一溜线均匀散开,洒落在地上。扬场还需要有人打下手,用扫帚扫一下,把没有飘走的麦头、麦秸扫到一边去。
分产到户以后,母亲也学会扬场。因为父亲在县城上班,家里所有农活都是她一人干,久而久之,所有农活她都摸索出门道来了。傍晚,趁天气不热,母亲先用木叉做初筛,将麦秆和麦粒分开,再用木锨将麦子铲起,向着逆风方向抛,混在一起的麦粒和麦糠便被风分离好了。这种看似简单的活儿,很多男人都不会做。
麦粒需晾晒至合适含水量才能入仓储存,然后再挑选优质的麦粒第二年当种子。品质好的小麦要统一卖给国家,最后每家分到的一部分,往往都是次品。可见当时大家的觉悟都非常高。
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如今,联合收割机一路轰鸣着驶入麦田,仅仅半个小时,收割、脱粒、装袋一气呵成,十几亩地瞬间便颗粒归仓。“四大累”之首的割小麦已成历史,成为“50后”“60后”不可磨灭的记忆。
编辑:张秀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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