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发山

1959年，我15岁，临近年关，队长突然派我到留驾水库换班。下午，我随村内其他社员，推着行囊，步行几十里，来到了水库工地。

工地上人山人海，彩旗招展。上百辆独轮手推车在大坝斜坡上排成长龙，或上或下，你来我往；车轴间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与远处传来“嘿哟嘿哟”的打夯号子交织在一起，宛如一曲雄壮的劳动交响乐。

沿着坑坑洼洼的小道继续前行。路两旁，插着一块块标语牌，有的写着初期建设者们的豪言壮语：“留驾水库无冬天，地冻三尺照样干！”有的写得更有意思：“过了腊月二十九，吃了包子再动手！”……

白沙河发源于东南山，是掖县（今莱州市）的第二条大河。库区原是一片宽阔的河套，而今，那曾放荡不羁的河水，即将被一条横亘十几里的人工大坝拦腰截住，造福人类。上一年秋县委书记在有线广播上作过动员：“留驾水库建成之日，东水西调，全县百分之八十的村庄都将受益匪浅……”

上世纪50年代末，地方施工实行兵团编制，俺村是三连二排。民工宿舍除连以上机构和伙房是石头砌筑外，其余清一色马架子窝铺，地窨子式的。窝铺内铺着厚厚的麦草，分南北两铺，多根长檩条将麦草分隔开来，中间空地则是民工通行的走廊。

第二天黎明，连部的上工号“嘀嘀嗒嗒”一吹，民工们便从各自的窝铺钻出来，扛起锨、镐，推上手推车进入施工区，完成自己当天的定额。排长可能考虑我身小力薄，就安排到打夯组里去打夯。

运输车队的民工真不含糊，他们的车上，大多推着三只满装土方的偏篓，有的车顶还打着“披头”；土方送往大坝后，立刻有人将其摊平，接着，进入打夯环节。连队打夯组共有两个，一个是铁姑娘组，另一个则是老年组。我自然在老年组里“滥竽充数”。石夯呈圆柱型，每只重二百来斤，两边竖装夯把，四侧凹槽可拴绳索。干活了，二人分别掌握夯把，其他六人则两脚前后站立，右腿弓、左腿绷，向后仰着身子；随着号头喊起的号声，大家应和着，用尽全力拽拉绳索，石夯便被高高抛起，又快速地回放绳子，石夯重重落下，砸得大地都跟着颤动。我所在的打夯组，组长是邻村的，五十多岁，曾干过渔民，丹田气很足，他领唱的号子铿锵有力，大家应和时同样号声嘹亮，甚至整个工地都能听到。

刚开始的前几天，肩膀被绳子勒得生疼，手心也被磨出了血泡，我依然咬牙坚持着，生怕被这个群体“开除”。渐渐地，臂膀麻木了，自己完全沉浸其中、乐在其中。由于大家号声激越，步调一致，夯夯到位，令大坝上的民工刮目相看。而就在这时，县指挥部的大喇叭连续播放了“三连打夯组老当益壮”的表扬稿，大家听后情绪越发高涨，个个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不可否认，水库工地上活儿是苦累的，日作业10个小时，有时还要挑灯夜战或“放卫星”（即大干通宵），劳动强度远超如今年轻人的想象。况且，在物资匮乏的年代，大家都食不果腹，好在对外出施工的社员，生产队每人每天补助一斤地瓜干、一角钱菜金。工地上的伙食自然是地瓜系列当家，咸白菜帮儿做就食，偶尔吃上顿小米饭，就算改善生活了。

在水库工地干了半个月，生产队派人接力施工，我回到了家。后来听说，随着二期工程的竣工和续建加固的完成，留驾水库当真造福了莱州，解决了大部分村庄农作物的灌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