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爱群

清晨，厨房的蒸汽如薄雾般袅袅升腾，氤氲了视线。恰在这时，书房里手机的铃声突兀响起。我满心疑惑，嘟囔着：“谁呀！大早晨的，有急事？”接通电话，同事沙哑的声音传来，她请病假，言语间满是病痛之苦。

我心底涌起浓浓的担忧，要知道，同事可是一位“满分妈妈”，清明假期独自带着两个儿子在湖南长沙日均暴走四万步，孩子一个十岁，一个才六岁；五一劳动节假期，她又马不停蹄地带着孩子奔赴西安，观赏兵马俑。这样一位超人妈妈，终究还是被连轴转的疲惫累倒了。

她的身影恰似一面明镜，清晰映出曾经的我。那些年，我也深陷在“满分妈妈”的内卷中无法自拔。为了能准时接晚上十点下晚自习的孩子，我清晨六点从烟台出发，赶到济南办完公务，当天晚上六点又匆忙从济南返程。在披星戴月的奔波里，我将自己熬成了“易感体”，身体免疫力每况愈下。有一回，我感冒发烧腹泻整整一周，却依旧咬牙，硬撑着陪孩子去香港旅行，只因曾经许下的承诺。孩子高中时，我比她还要紧张焦虑，仿佛走进考场的不是孩子，而是我这个“隐形考生”。那时的我，神经紧绷得如同即将断裂的蹦极绳，巨大的压力让头发丝都仿佛在“尖叫”。即便再疲惫，当天换下的衣物，我也要当日清洗完毕，似乎只有这样，才称得上是合格的妈妈。

我们总是固执地认为，爱孩子，就要把自己活成不知疲倦的超人。行程表被精确到分钟，一门心思追求“完美陪伴”，甚至将生病都视为自己“失职”的借口。然而，当身体频频亮起红灯，当疲惫如潮水般从眼底蔓延到指尖，我们才猛然惊醒：妈妈不是永动机，孩子需要的，从来都不是一场精心编排的“满分表演”。

或许，真正的爱，是允许自己偶尔“断电”的。我们可以坦诚地告诉孩子：“妈妈今天累了，你给我煮碗面好吗？”也可以坦然承认：“这个问题妈妈也需要学习。”用不完美的真实，去换取孩子触手可及的温暖。毕竟，比起打卡攻略上的四万步，孩子更会铭记你咳嗽时仍为他留的那盏夜灯；比起朋友圈里风光无限的旅行，孩子更贪恋你靠在沙发上轻声说“我们歇会儿”时的那份松弛感。

五十知天命后，我终于参透了“不完美”的智慧。真正的爱，或许就是允许自己偶尔“断电”。某天清晨，我睡过头了，慌乱中为女儿煎蛋，油星四溅，溅得围裙上满是油渍，煎蛋也煳了边。我满心愧疚，正想道歉，却见女儿咬了口焦脆的蛋边，眼睛亮晶晶的，兴奋地说：“妈妈，这个‘巧克力边’蛋好香！”那一刻我才明白，孩子的快乐，从不取决于早餐是否摆盘精致、口味绝佳。

在“养生妈妈”的厨房里，也不妨偶尔允许垃圾食品的存在。上周，我和女儿偷偷躲在车里分吃薯条。番茄酱沾在指尖上，宛如戴上了红戒指。微风拂过车窗，裹挟着烧烤摊的烟火气。女儿突然转过头，认真地说：“妈妈，我好爱你呀！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原来，偶尔打破“健康饮食”的规则，在油烟与薯条的香气里，反而能编织出更亲密无间的母女联结。

老母亲住院那段时间，每一次从医院回家，我都要独自在车库里待上一会儿。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我悄悄地释放情绪，任泪水肆意流淌，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后才踏上回家的楼梯。一进家门，女儿总是先给我一个大大的、温暖的抱抱，“队友”也会默默煮上一碗热气腾腾的汤。我这才懂得，我“无助的神态”并非软肋，而是成为了让家人靠近的缝隙。那些被我们小心翼翼藏起的脆弱，恰恰是爱的种子得以生长的肥沃土壤。

人到中年，终于恍然大悟：妈妈的价值，从来都不是由“完美”来定义的。当我们放下“必须做好一切”的执念，会惊喜地发现，孩子眼里的光，不会因你偶尔的“失误”而黯淡分毫，反而会因为看见真实的你，而更懂得如何去爱，如何去珍惜。就像春日的柳枝，不必笔直挺立，却能在微风中摇曳出最温柔的春天。中年妈妈的“不完美”，正是岁月慷慨馈赠的从容与智慧。毕竟，只有健康快乐的妈妈，才是孩子最安稳、最温暖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