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字：峻青

《烟台散文微刊》2025 第 26期

（总第 896 期）

主办：烟台市散文学会 

协办：烟台市作协散文创作委员会

名誉主编：綦国瑞

主　　编：邓兆安

执行主编：崔景友

苦中有乐品来甘

◎孙玉玲

沉浸在四月的花事里，如潮的心海仍无法平静。不经意间，“五一”国际劳动节已来临。在这满园春色关不住的季节里，年轻人们对假期早日作出了策划：珍惜当下，不负春光，走出家门，拥抱春天。那更多是属于城里人的奢侈。

在农村，劳动节却是春播春种的大忙季节。记得早些年，我们这里的土地还没被征收，每年这时候都要等着哥哥休班回家。他像老黄牛一样负责拉耠子，与一家人一起种花生、栽地瓜。

每逢“五一”劳动节的到来，也总会让我翻开记忆的涟漪……

那是我刚入初中的第一个“五一”劳动节，当时还是土地集体化时代。头天傍晚，生产队长安排我与同学艳随推小车的整劳力下乡卖菜。我们所要做的事情是负责收钱。这等既轻便，又能散心，还能响应老师“劳动光荣”的号召，更可为家里挣到工分的好事，我们自然满口答应。

翌日，我草草吃罢早饭，穿上时节里最称心的衣衫，与艳同学兴致勃勃地来到了聚集地。只见满满两车带着晨露的鲜菜早早停在路边，只等我们的到来。在生产队里，卖菜的活儿，也属于肥差。比起下农田要干净且自由。像这样的活儿，他们是要轮着班来的。

这天负责卖菜的两位年轻人，都是二十多岁的年纪，风华正茂。他们身穿蓝色夹克服，脚踏白色回力鞋，一头乌发油油亮亮。最亮眼的应属每人手腕上的那块倾注一家人心血的上海牌手表。如此装束，给人一种精神、时尚、帅气的感觉。那时农村小伙子想找到称心如意的媳妇难。他们如此装扮，也是为了彰显自己的青春魅力，博得女孩子的好感与认可。

两位年轻人，一位我称作叔叔，一位称他为大哥。他们商定好出发的路线，于是我们便迎着晨曦中缤纷、柔和的霞光，怀着新奇愉悦的心情，一路前行，一路观赏着沿途的风景。五月的农村春光正俏。路边的杨树上，叠翠的新叶间，吊挂着一串串杨絮，如风铃般摇曳生姿，而坠落在地上的花穗，却如一条条不招人待见的毛毛虫，恨不得踩上两脚。道路两侧一片片绿油油的麦田，南来的风轻轻拂过，碧波荡漾，淡淡的草香味扑面而来，令人神清气爽。远处的坡堤上，漫山的果树，花开如锦，香飘四溢，处处洋溢着九月的希望。我们两个扎着麻花辫的少女，也如同蜂儿飞、蝶儿舞般地穿梭于这春色欲滴的乡间小径中，呼吸着大自然氧吧纯净的空气；赏青山，观绿水，聆听鸟儿悦耳的脆鸣，心里充满无限的惬意。

进了村庄，两辆小推车便分道绕街而行。随着“卖韭菜大葱来”的叫喊声，便有村民陆续走向街头。大葱一毛钱三斤，韭菜五分钱一斤。买菜的人，买够斤的都很少。不是买三分钱的韭菜，就是买两分钱的大葱。卖菜的年轻人，也不是经常出来卖菜，有时候脑子会蒙圈，一下子转不过弯来，便着急地喊：“快算算该秤多少？”那会儿，我为自己读的书派上了用场，心里有些小得意。

“卖韭菜大葱来”，走一村，转一庄，一辆车子这边是大葱，那边是一花篓韭菜，叔叔和大哥一上午喊哑了嗓子，到了大晌午，才卖出一半多点。卖不出去，又不能回家，我们却已饿得饥肠辘辘，只能一会儿吃棵韭菜，一会儿吃个嫩葱叶子，解解饥。烈日当头，上下眼皮开始打架，就连水灵灵的鲜菜，也无精打采地垂下了头。街面上静得出奇，村民们都躲进家里休息了。此时的我们就像霜打的茄子，没了一早出发时的精气神儿，时间过得出奇的慢，慢得就像钟表停了摆。

适宜的时光又总是过得极快，刚刚享受到午后一丝丝微风的清凉，便瞅见落日的余晖已染红西边山顶上的天空。菜还是没有卖完。为了能早点回家，只能降价售卖。降一分，再降一分……一车子菜，终于在天刚擦黑时卖完了，而我们的肚子也早日发出了“咕咕噜噜”的警告声，腿也累得迈不动步了。叔叔与大哥怜香惜玉，让我俩坐在小推车上，推着我们，美滋滋地回了村。

夜幕已降临，我与艳抓紧时间，找到一块平滑的石头，将卖菜的钱倒上去，便开始忙碌着点账。毛票没有几张，大多是一分、二分、五分的，数了两三遍，确认无误后，仔细地装好，护在胸前，便匆匆去找出纳交账。

出纳一家正在吃饭，见我们的到来，便赶紧收了炕上的饭桌。问清了我们所交款的数目，出纳便将包里的钱，“哗哗啦啦”倒在炕上，开始一一清点。出纳数了一遍又一遍，总是数不清，而我们越发着急起来，回家的心早已飞出门外。心里却又暗暗担心：刚才着急忙慌地，要是数差了大花，那可就麻烦了。忙活了一天，还得贴上钱，你说冤屈不冤屈。“大哥，怎么回事，还没点好？”我心里有些忐忑地问。“数来数去，始终差一分钱。”听到此，我那颗悬着的心，一下子落了地。心想：一分钱倒好说，就是找不到，自己也赔得起。闪念间我还这样想过：我们交的账也没单据，大账肯定不能马虎，就差一分钱，账上少写一分钱不就得了？虽说是这么想的，但在有责任心的出纳面前，为了能早点回家安抚胃肠一而再再而三的抗议，我和艳耐着性子帮着一起数。一遍、一遍又一遍，账款最终对上了，我们如释重负，可以安心地回家了。

知道这天我哥休班在家，母亲一定会做好吃的。果不其然，母亲包了饺子。家里人都吃完了饭，我从锅里端出母亲为我留下的饺子，闻着香香鲜鲜的味道，真想大快朵颐，好好给胃一个满意地补偿。可饺子放到嘴里，嚼也无法嚼，咽也无法咽。舌苔上吃韭菜葱叶吃得不仅巴涩巴涩，还僵硬得无法吞咽。难得吃上的一顿饺子，一口没吃上，就连水都吞不下。眼睁睁看着美食无法下咽，却饿得抠心挖胆的我，着急难过得直跺脚。夜间，饥渴交加，令我辗转反侧，无法入眠，直折腾到下半夜，才困倦地睡下了。

这一天的经历，尽管结局有些狼狈不堪，却让我对“幸福是奋斗出来的”有了更深切的体会。当看到大街小巷处处张贴着“致敬劳动者”的标语时，让我感受到了劳动的无上光荣。其实，这一天里，让我无法忘怀的还有那位敬业的出纳，正是他们那一代人的诚实、廉洁与忠诚，才逐步成就了今日农村的幸福生活。

如今每每忆起，心境里，总会被那莫名的欣慰充斥、萦绕着。品来如怡，回味更甘。

（图片由豆包AI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