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字：峻青

《烟台散文微刊》2025 第 21期

（总第 891 期）

主办：烟台市散文学会 

协办：烟台市作协散文创作委员会

名誉主编：綦国瑞

主　　编：邓兆安

执行主编：崔景友

本期执编：乔　双　王兆娟

往事分明在

◎贺佳祎

八月初，正是暑期，我踏上了去往临沂的旅程。

将行程告诉身边人时，还被笑作无聊。他们原以为我会选择什么北京上海，或者是苏杭江南，却不成想，最终定的却是临沂。

我付之一笑，丝毫不予在意。

抵达临沂的第一日，我便将时间全留给了王羲之故居。绝非一时兴起，而是计划本该如此。这座故居，早已在我的心里印下重要的痕迹。

说起王羲之，必是想到什么曲水流觞与《兰亭集序》。千年前上巳时的一场名士集会，造就了这烁名千古的《兰亭集序》，其书其文，皆是传世明珠，得文人墨客赞叹，受后世之人瞻仰。我对书法略懂皮毛，自然也是知晓这“天下第一行书”的赫赫大名，于是立于巨型碑刻前，仰看这潇洒之笔若断还连的墨色，成就此篇道尽生灭乐悲。

不禁回想起来，第一次至深了解王羲之，在高中的语文课堂，还是听语文老师为我们讲解“坦腹东床”。只是那堂课我早已记不得细节，太多内容也走向忘却的深渊，但唯独对授课的老师记忆犹新，仿佛此时她就立于身侧，指着碑刻再为我上课。

老师姓邱，面若满月，眉如墨画，双眼炯炯似星光，优雅而和善。记得刚遇见她时，她说我们遇见她是三生有幸，那会儿还曾暗笑她的自大，如今想来，自大的却是我们。

我自诩语文水平尚可，甚至有些自负，因为一句“三生有幸”，我不免对她有了莫大的好奇，好奇之中又似乎裹挟着不屑：她这样自信，倘若讲课讲得平平无奇，那岂不是落人讥讽的把柄？怀着如此的心思，我听了她的第一堂语文课。那节课没有课本，她手中也没有教案，只是几张幻灯片，足够让她以娓娓动听的言语彩绘一个姹紫嫣红的语文世界。她讲《诗经》，从“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到“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她讲文篇，从“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到“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我被她的出口成章所震撼，久久之中，我才意识到，这堂课已非拘泥于教学的课堂，而是一个由她主持、邀我等入席欢畅的文学盛宴。

以至于到了现在，我依旧将她奉为语文学习的引路人。在她之前，语文仅仅是空洞的分数和无尽的试卷；在她之后，我才发现，语文原来是赋予平淡生活诗意与美丽的优雅点缀，一如悬坠长夜的灿烂星汉，用明耀的光华映照漆黑的天穹，予我们行走下去的希望。

我爱她，除了她的满腹经纶，更有她为人的温度。“真正的教育是用一棵树去摇动另一棵树，用一朵云去推动另一朵云，用一个灵魂去唤醒另一个灵魂。”她一直深信，也一直践行。她讲“利他”、讲“弱德”，她用和煦之语将人与人之间温暖的故事道与我们，以生活中的美好点滴润育我们尚在成长的心灵。我仍记得她讲过的她与一位保洁阿姨的故事，她赠阿姨一摞纸板旧书，阿姨送她自家种的樱桃，这是何等真实的“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她将为人处世摘离于文字的条条框框，用自己的一言一行来影响她的每个学生。我爱她，她又是如此爱我们，她希望她的学生们学到的不仅有知识，还有为人修养与立世智慧。她的爱无声且细腻，她的愿景单纯而伟大——她爱的每个孩子都能在往后之路行走顺遂。

仍记得离校那日，我搬完了最后一趟行李、将要离开学校时，不知怎么，脚步忽觉沉了。我回顾，是熟悉的教学楼，等目光上移到某个亮着灯的办公室时，我只觉得心口酸涩。我重又回到教学楼，回到她的办公室门前，我调整了笑容，从口袋摸出舍不得吃的巧克力，而后推开门，故作轻松地跳到她的面前，将巧克力堆到了她的桌上：“老师，我要走啦！”我还记得，她双眼红红的，有泪还在眼眶中打转，她见我来，却又低下了头，声音涩涩：“你们别来看我了。”她总说离别之时不应当出现眼泪，可此时的她却在极力遮掩她的悲伤。我懂她的不舍，也不知该宽慰什么，于是依旧笑嘻嘻地冲她：“那我走啦！”还没走几步，一番汹涌于心胸的情感再度令我止步，我向她，用尽了真切：“老师，我永远爱您！”便转身出了办公室，门一关，才将最终的离别确定，那一刻，我才放任眼泪滑落。

她陪伴了我的高中三年，何其之幸，能得她教诲始终，沐其春风洗我铅华，从前以为的诳语“三生有幸”，现在我已深以为然。三年之于人生，恰似杯水之于江海，而在这匆匆年华得她为师，又如何能不说是一种万幸？！还记得同她相处的时光剪影，我十八岁生日时她选出《生如夏花》作为祝贺，我送她零食时她笑如春花，我在考砸抑郁时她牵着我的手耐心安抚我“别怕”……回想到此，眼角已有了泪花，我总是认为，我们该唤她一声“邱妈妈”。

回到如今，我望着巨大的碑刻，竟不自知地流了泪。只是一壁《兰亭集序》，看在旁人眼中，它是“天下第一行书”，它是千古名扬的佳文，唯独在我眼中，它却让我仿佛看到曾有的往事——有她做伴的高中时光。

而今早离了校园，独自行走在竹林幽篁间，耳畔似是想起她的朗朗诵读声：“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

往事分明在。有一刹那间，我恍惚只觉我依旧在她的课堂上，听她讲解“坦腹东床”，听她再说王羲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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