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4-18 09:35:04
来源:水母网
刘洪
一
东郊海边的渔民,是很聪明的,他们钓鱼,一般不用钓竿,而用一种简易的“小帆船”,在徐徐的海风中,将长长的钓线悠悠地运进深海。钓线上每次都挂着二三百个钓钩,钓上来的鱼,自然就很多啦。
春天时,他们钓偏口鱼,俗称“小沙板儿”。鱼的身子宽宽扁扁的,像是一张薄板儿,而鱼身的颜色,酷似海底的细沙,是一种善于藏身、比较狡猾的海鱼。秋天时,钓“马步鱼”,长长的,粗粗的,肉棍子似的,青脊梁,白肚皮,红嘴唇,和偏口鱼一样都是肉质鲜嫩的上等海鱼,用它包饺子,比鲅鱼水饺还好吃。每次收回钓线,钓上来的“小沙板儿”,起码有八九十条,“马步鱼”呢,起码有五六十条,大的能有半斤重呢。放线、收线所间隔的时间,有一个多钟头吧。而在一个多钟头里,如果用钓竿钓鱼,撑死了能钓十来条,而且条条小得要命,因为甩竿所抛出的鱼钩,不会很远,而大鱼,一般都躲在远远的深海里。
“小帆船”下海的时间,都是正值海上涨潮时,因为只有涨潮时,海里的鱼才会四处乱窜,食欲旺盛,遇到好吃的,傻瓜似地张口就咬。此时鱼的上钩率最高。退潮的时候呢,鱼的活力大减,像些懒汉二流子,鱼钩不碰着嘴唇,不会主动去咬。当大海处于既不涨潮又不退潮的时候,此时的鱼,昏昏沉沉的,哈欠连天,像是人在睡午觉,什么精神头儿也没有,什么好吃的也不馋——这是钓鱼最糟糕的时候。写到这儿,忽然想起一句古诗词:“潮起理棹,潮平系缆,潮落浩歌归去。”“系缆”是要开始钓鱼了,潮平的时候钓鱼,对吗?能钓着鱼吗?也许江鱼和海鱼的习性不同?
因为“小帆船”是逆着海浪往深海里漂的,肯定有阻力,所以用它钓鱼,没有过硬的技术和经验,是不行的。它既需要海风的帮助,更需要人的灵活操纵,船身是不是小巧轻便?船帆是不是有足够的受风能力?还有,深海里会不会遇到挡道的海草海菜?遇到了海草海菜应该如何规避?这些,都是学问。你认为什么人都能当个渔民吗?不是的,渔民也有渔民中的拔尖人才。
当然,不可避免地,也有蠢才。
二
春天的一个早晨,我去逛海滩,过了逛荡河,东行一华里,在细沙厚软的天越湾海滩上,遇到了一位身体肥肥的“渔民”,正在往海里放他的“小帆船”。可是,他的“小帆船”是个犟种,不听话,不愿往海里漂。他只好下水,抱着它,就像抱着个孩子,哗啦哗啦地趟着海水,往海里送它一程。走到海水淹没胸脯的时候,他将“小帆船”放在海里往前一推,随即转身往岸上走。上了岸,他一看海里,顿时火了——那个“小帆船”,它竟然被微浪推送着,徐徐地,往岸上漂来。“胖渔民”骂开了,再次下海,哗啦哗啦涉水前行,迎面遇到了“小船帆”,吼着:“你妈的!我叫你往海里漂,你回来干什么呀?”
一串大笑。走过来一位脸孔瘦瘦黑黑的老渔民,他朝“胖渔民”吆喝着:“伙计,你的帆做得太矮啦。”“胖渔民”回头嘿嘿一笑,没说什么,抱着“小帆船”继续往海里送。老渔民又喊:“还有,你的帆,绷得太紧啦,像堵小墙,硬绷绷的,这样不行啊,它不吃风啊。”“胖渔民”回头再次嘿然一笑,没说什么,继续抱着“小帆船”涉水前行。老渔民对我说:“他听不懂人话!”我说:“你大点声。”老渔民将两手圈在嘴边喊着:“哎——你把帆松一松,松得像个大裤裆,风一吹,就鼓起来啦,就拉着钓线进海啦——”“胖渔民”第三次回头嘿然一笑,仍没说什么,抱着“小帆船”涉水前行,大腚片一扭一扭的……
“这家伙,是个彪子!”老渔民朝我苦笑,说完,他背起双手向西面走去。西面不远,是他放帆的地方。他的“小帆船”,杏黄色的,此时正在遥远的蓝海里稳稳当当地漂着呢。这个老渔民,我认识,是个摆弄“小帆船”的高手,他的“小帆船”最听他的话了。他站在岸上,能通过一条细麻绳操纵着船上的微妙装置,让船转弯它就转弯,让船加速它不敢减速。其实他的“小帆船”用料相当简陋,只是几块轻薄的木条钉巴钉巴,再竖起一面废弃的丝绸三角旗充当船帆而已,但是就因为注入了他的巧思慧心,“小帆船”就活了,就灵动了。
三
那个只会嘿嘿笑的“胖渔民”,经常出现在天越湾海滩上。他喜欢穿着通亮的水衣,水衣是迷彩的,和脚下的水靴子连成一体,相当高档,价钱肯定很贵。还有,他很会享受,来钓鱼,总是带着一把白色的大阳伞,伞的尖头深插沙下,伞下还放着一张白桌子,桌旁放着一张白椅子,桌面上摆着香烟、打火机、汽水,香烟总是软包“大中华”,汽水总有好几瓶,瓶里的水总是黄澄澄的颗颗粒粒的,显然是酸酸甜甜的粒粒橙。
昨天早晨,我逛到天越湾海滩时,看见南面的停车场上驶来了一辆体型庞大的越野车,关车门的声音轰然透着非凡的气势。从车上跳下来五个人:四个小伙子和一个胖胖的中年人——就是那个非常讲究的“胖渔民”。他是抽着香烟、空着两手走下沙滩的,跟在他身后的四个小伙子,一个扛着大阳伞并提着椅子,一个捧着一个方盒子,盒里显然装着钓钩、鱼饵和钓线,第三个人则肩扛一箱“蓝带”啤酒,第四个人,手里提着一个陌生的家什,方方正正的,像是一艘微型的游艇,漆得油亮,一半红色,一半黑色。五个人来到海滩上,一顿忙活后,一个小伙将那艘“游艇”放在水边,对“胖渔民”说:“爸,行了。”“胖渔民”在白椅上坐下,从一个小伙子的手里接过一个像是遥控器的家什,按了下电钮,天呐,那个油亮的“游艇”便呜呜叫着冲向海里,牵着一大堆钓线刷刷地往海里奔窜。“胖渔民”盯着遥控器,一会儿说“五十米了”,一会儿说“一百米了”,住了一会儿又说“一百五十米了”,扭头问另一个小伙子:“钓线还剩多少?”小伙子说:“还剩下不少呢爸。”“胖渔民”说:“全部放进。”小伙子盯着渐渐模糊的“游艇”,轻声说:“我看行了吧,已经很远了。”“胖渔民”说:“不!今天起码要放它二百米。”
终于二百米了。“胖渔民“将遥控器哐的一声扔在桌上,对其他人说:“你们都回去吧,记着,午后一点准时来接我。”
海滩上只剩下了他和我。我指着海里的“游艇”,问他:“那个小东西,买它要花不少钱吧?”他嘿然笑着,没说什么,只是朝我摆了摆他的右手手掌。五百元?五千元?我懒得猜,又问他:“用它钓鱼,肯定很厉害吧?”他嘿然笑着,没说什么,只是微微地摇了摇头,但那摇头,又很像是点头,含义模糊。大概他坐累了吧,将门扇似的宽脊背放在椅背上,跷起二郎腿,扯了扯太阳帽的帽檐,罩住半个脸,显然想睡一会儿。今天他没穿水衣,而是西装革履的。
这家伙,太骄傲了!我懒得再理睬他了,便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东面走。一直走到马山寨的山下,回头又往回走。一个多钟头后,走到了“胖渔民”的白桌前,他依旧垂头睡着,鼾声还不低呢。我手打眼罩瞧了瞧海里,此时的海面,满是刺眼的阳光,白茫茫的,除了空旷还是空旷。哎?那个“游艇”呢?怎么不见影了呢?
我的个老天,它没有了!该不会是被大鲨鱼生吞了吧?
我不由地喊叫起来,这可不是个小事啊,那可是五千块钱呐,这笔巨款能买多少鲜鱼!
我的喊声惊醒了“胖渔民”。他也慌了,先是用眼扫描海面,又用手猛扯脚下的钓线,扯呀扯,扯呀扯,扯得很轻松,可怕的轻松,又抓起遥控器,胡乱按巴,说了句:“失灵了!”扭头问我:“刚才你看没看见有条大船从前面的海里跑过?”我向他学着,嘿然一笑,没说什么。他大怒,抓起头上的太阳帽摔在桌上吼着:“肯定是一条大船把我的遥控船给割去啦!那是我昨天刚买的呀,是托人托脸从日本买的呀,花了我……花了我整整五千五百元呐。我要报警!这就报警!哎呀糟糕!我的手机忘了带!哎,伙计,你有手机吗?赶快借我用下。”
我嘿嘿一笑,没说什么。
编辑:张秀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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