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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吉林 || 回忆乡村书场

2025-10-17 08:47:01

来源:烟台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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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字:峻青

《烟台散文微刊》2025 第 71期

(总第 941 期)

主办:烟台市散文学会 

协办:烟台市作协散文创作委员会

名誉主编:綦国瑞

主  编:邓兆安

执行主编:崔景友

本期执编:崔景友 乔 双

回忆乡村书场

◎魏吉林

童年时,我们一家和姥爷、姥娘住在一起。两位老人家吵了一辈子的嘴,三天不吵架倒像是件稀罕事。可是他们都很喜欢我。姥娘双目失明,姥爷跛了一条腿,我就成了姥娘的眼睛、姥爷的腿,两人出门,总是带着我。不管是听书,还是看电影,都领着我。姥娘虽然眼盲,但是也喜欢凑个热闹,到人多的地方听个动静,和婶子、大娘拉个呱儿、聊个闲篇儿。姥娘1973年去世后,就只有我陪着姥爷出门了。

我的老家地处鲁、冀两省交界处,四十多年前,只要不是秋收的大忙季节,时常会有说书的光临。当时农村的娱乐活动很少,晚上听书就是重要的娱乐方式。

在我的印象里,说书的艺人以残疾人居多,这其中盲人更多。当时身体健康的人如果不参加劳动,就会被人视为二流子,只有残疾人才会学这个,作为一技之长来糊口。他们大多没什么文化,传统大书的框架靠老师傅口口相传,细节全靠自己现编现唱,倒也合辙押韵,题材多是历史演义和公案侠义。后来我找过这些书目的文本来看,才发现情节跟艺人说的差得远——民间艺人一代代演绎下来,好多故事早变了样,有的甚至只留了原书的人名。

虽说叫“说书”,其实是以唱为主——到底是民间大鼓书还是琴书,我记不太清了,只知道跟后来广播、电视里光说不唱的评书不一样。也有唱坠子书的,艺人们还自嘲:“唱得好的叫坠子书,我们这唱得不好的,就是‘拽子书’,拽到哪儿算哪。”

一个说书团队多是两三人,有男有女,伴奏乐器就两三件——鼓、简板、弦子。一人为主站立表演,有说有唱,以唱为主,边唱边用简板打节奏。一人坐着拉弦伴奏,还会偶尔搭话答词。

为了吸引人们长久地听下去,他们演唱书目以故事精彩曲折的长篇大书为主,小段只是调节节奏时演唱。说书艺人往往是到情节紧张激烈时戛然而止,来引起人们的兴趣。当天晚上的说唱结束,明晚继续。如果实在没有扣子,他们也会人为地制造紧张的扣子,好吸引人们明天继续听下去。好多人禁不住诱惑,要求说书人再说一段,否则就不散,说书人没办法,就再说一段,甚至再说好几段,大家才意犹未尽地散去。

说书场就在村西的打麦场里,有十几亩大,四周围都是历年的麦秸垛,有几十个,像小山一样,西北角有一棵硕大的歪脖大柳树。靠着树,在场院北面一排五间房子,中间三间是通着的。两头各有一个单间,里面堆放的都是农具。如果村里有说书的,最西头这间屋子,人们把农具都搬到其他屋里去了,简单收拾一下,供说书人居住、吃饭。说书用的小单桌、凳子、伴奏乐器等物品,也都放在这里。

书场上,有一只小桌子,艺人们坐在桌后,桌上放着一盏马灯,而不是汽灯,汽灯要用煤油,价格比柴油贵很多,而且汽灯的石棉罩风一吹容易脱落,不太适于室外使用。在我的印象里,当时只有排演样板戏时,戏台上点的才是汽灯。马灯使用柴油为燃料,只能发出昏黄的光。好在听书基本上不需要眼睛看(那些盲艺人形象实在也不怎么样),只要用耳朵听就可以了。开始的时候,我看到那些盲人说书艺人,有点害怕,不太敢看他们。时间长了,也习惯了,特别是看到他们边说边唱,有的还会做一些武术动作,如挽个刀花、摆个架势等等,反而觉得他们也是很帅的。

人们都围着说书人的小桌坐着,里三层外三层,来晚的人,或者不愿意带凳子的,有的背倚着麦秸垛坐着,软软乎乎,像坐在沙发上。有的人干脆爬上麦秸垛躺着听书,这些麦秸垛晒了一整天了,热乎乎的,不多一会儿,有的人就睡着了,等一觉醒来,书场早散了,自己悄悄地爬下来回家去睡。

夜幕降临,街上的人们三三两两地向麦场方向走。特别是孩子就更着急,有时连晚饭也吃不好,就催着大人走。特别是一听到鼓声、琴声,就是连饭也顾不上吃了,就跑了去,其实离正式开书还有好长一段时间呢。

我们村最喜欢听书的是“四茶壶”(绰号,不知是因为他家好喝茶,还是长得像茶壶,真实姓名早忘记了)一家,不光是大人爱听,孩子也爱听。他们一家人总是早早就来了,占据最有利的地形,最靠近说书的桌子前面的位置。时间久了,好像第一排的位置是他家的固定位置了,就是他家偶尔来的晚了,别人也不会坐了,有的孩子不知道,坐在了那里,也会有人对他说:“别坐在那里,那是你‘茶壶’叔的地方。”开场后,“茶壶”一家便聚精会神地听起来,眼睛紧紧盯着说书人,脸上的表情随着故事情节的起伏而变化,时而眉头紧锁,时而眉飞色舞,生怕漏掉一个字。有人说话聊天,总会招来他们一家的白眼,声音大了,他们还会呵斥人家“要说话回家说去,别耽误旁人听书”,有的人便故意制造噪音,让“四茶壶”一家着急,而又找不到来源,引得满堂哄笑。

有的人听书很入迷,就像“四茶壶”一家。也有不少人就是纯粹凑热闹去了,如张六就是其中一个。他也是每天早早就来到书场,而且占据了非常靠前的位置,可是听不了一袋烟的工夫,他头一歪就睡过去了,打起了呼噜,嘴上流出了口水(也可能和白天的农业劳动太过繁重有关)。说书人突然大喝一声“看刀”,张六猛地从梦中惊醒,忽地站了起来,嘴巴张得大大的,看得大家都笑了。他弄不清大家为啥笑,跟着嘿嘿笑了笑,又坐下继续听书,不一会儿就又睡了过去。

当时由于是集体劳动,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开个短会,个人报上白天所干的活儿,由记工员评分记分,这个工分就是年终分配的基础。然后队长再分配明天各自干什么活。现在有了说书的,不用专门召集,大家都来得很早很全。以前无论是评分还是分工时,总会有人争嚷着“为什么他得10分,我才9分?”“为什么他的活轻,我的活重?”现在有说书的,大家也顾不上争论了,着急等着听书,都很听话,说:“没问题,有什么活队长直接分配就行了。”队长开会的时候,孩子们在人群里钻来钻去,捉迷藏,或者玩其他游戏。等到鼓一敲,琴一响,孩子们都不跑了,各就各位,上树的上树,上麦秸垛的上麦秸垛,再小的孩子都依偎在大人的怀里或身边,人声嘈杂的场面顿时静了下来。

对于孩子们来说,那棵歪脖大柳树就是最好的位置,它的树径有两抱多粗,离地面不到两米的地方就分出三个粗大的枝杈,树冠直径有近20米,白天是大人们劳动累了时候歇脚乘凉的好地方,晚上就成了孩子们的黄金宝地。因为站在树上可以纵观全场,而且隐藏在树冠枝叶里不会被家里大人发现(大人怕孩子有危险,一般不让孩子上树)。爬树的孩子来了一拨又一拨,每上来几个人,先上来的孩子就得再往上爬,最后上面的孩子只好爬上了很细的树枝,在上面坐着颤颤巍巍像坐船一样直摇晃,真怕一不留神掉下来。其实就是掉下来也摔不着,因为树枝垂下来离地最多不到两米,而且树下全是人,掉下来只会掉在人身上,底下的大人会把孩子接住,最多斥骂几声,打几下屁股罢了。

树下的大人正听得入迷,到了最热闹的节骨眼上,头顶忽然落下点点温热的“小雨”。原来树上的孩子晚上水喝多了,有了尿意后,树枝、树杈、树干上全是人,根本下不来,实在憋不住,就淅淅沥沥滴了下来。被淋的人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就抬手抹着头上的尿,抬头往树上瞪,大声骂起来。树上的孩子全都不敢吭声,底下倒有人打趣:“这是天降仙童圣水,老兄你福气大着呢!”满场顿时哄堂大笑。

我小的时候从来没有获得上树听书“待遇”,不是不想,而是姥爷、姥娘不让,我要随时为他们引路。平时去听书时,只让我坐在他们的腿边。我有时实在困得不行了,就依偎在他们的身边睡着了。怕我受凉,他们就把我弄醒往家走。我睡得朦朦胧胧、东倒西歪的,像喝醉了酒。好不容易挤出了人群,夜风一吹又清醒了。走在回家的路上,说书场的咚咚的鼓声和悠扬的琴声远远传来,特别有韵味,我觉得这时的故事一定十分激烈精彩,心里很想再回去听,可是终究没说出来。

在我小时听过的书中,印象最深的是《包公案》《小八义》,特别是《小八义》,书上削铁如泥的透龙剑、戴上能使人隐身的避法冠、收放自如能取人性命的五光神珠等这些神奇的法宝,曾让我神往不已,给我幼小的心灵插上想象的翅膀,阮英、时长青、徐文彪……这些除暴安良、行侠仗义的侠客,也曾是我心中日夜向往的英雄形象。

冬天的时候,天气很冷,屋外待不住了,说书的场地又挪进了北面放农具的屋子,人们把中间三间的屋里的农具都搬到最东头那间屋里,堆得满满的,都快顶到房顶了,如果还放不了,不太重要的、比较笨重的农具,如双铧犁、碌碡等,就直接放到了场院里。

虽说三间房是通着的,可人实在太多,挤得满满当当,连窗台上都坐了人。屋里密不透风,老头子们的旱烟袋烫了前面人的脖子,烧了旁边人的棉裤的事儿时有发生,汗臭味、劣质烟草味混在一起,再加上吵嚷声、咒骂声,整个屋子乱成一锅粥。

当时大队也很穷,没有钱付给说书人做酬金,都是给他们一些粮食做酬劳。说书人会在白天挨家挨户收取粮食,上门时,只要家里能揭开锅,大家都会给他们一些吃食,有的是二斤棒子面,有的是几斤地瓜干,有的是一个大南瓜。看到说书人上门,有的人家会让他们唱上一段,说书人推却不过,也会用木板、砖块等打着节奏唱个几分钟的小段。等实在收不到粮食,艺人们便收拾行囊去了下一个村。我印象最深的《小八义》,听的时间最久,偏偏没能听完就断了篇。当要离开的头天晚上的演出——也是最后一场演出——结束时,艺人们特意饱含深情地演唱了一大段唱段,把后面的故事梗概细细交代了一遍。可即便这样,之后好长一段日子,我还是沉浸在《小八义》的故事里,满脑子都是那些侠客们的英雄事迹以及对后续情节的猜测和牵挂,迟迟回不过神来。

我已有四十多年没有听到这种民间的说唱了,现在就是在农村老家,村民们的娱乐方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年轻人大多捧着手机,沉浸在各种短视频和网络游戏中;老人们则习惯坐在电视机前,收看各类电视节目。那些曾经充满魅力的民间说唱艺术,在现代娱乐方式的冲击下,渐渐被人们遗忘,在不知不觉中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此时此刻,仿佛那悠扬的琴声,又在我耳边响起……

编辑:张秀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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