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字：峻青

《烟台散文微刊》2025 第 53期

（总第 923 期）

主办：烟台市散文学会 

协办：烟台市作协散文创作委员会

名誉主编：綦国瑞

主　　编：邓兆安

执行主编：崔景友

本期执编：乔　双　王兆娟

在等待高考录取通知书的日子里

◎牛序业 

八月，正是烈日炎炎，气候闷热的盛夏季节，又到了高考生陆续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日子，不由想起44年前，我在等待高考录取通知书的日子！

1981年7月的7、8、9日三天，我参加了高考。高考结束后，我这个经过九年半“寒窗苦读”的半大小子，终于感受到了浑身上下轻松的滋味儿！我刚上小学那会儿是春节过后新年级升级开始。我是1972年春节后开始上的小学，到了1975年8月份改成秋季升学，于是三年级上了一年半，小学便读了五年半，初中、高中均是最后一届的两年制。这样高中毕业参加高考，那年我还不到16岁。

高考结束的当天晚上，同学们在宿舍里说笑唱闹了大半宿，别提有多轻松了！第二天却还是上课，但心情和内容却与往日不同了，由各科老师轮流带着我们评估自己的考分。我保守地估计自己的考分是380多分，班主任老师说问题不大，我也就稍微有点儿欣慰了。那时候我们的唯一目标就是跳出农门，吃上国家粮，不管去哪儿、上什么科、学什么专业，只要够上录取分数，基本就有了保证。7月11日一早起来，我便欢欢喜喜卷着铺盖回家了。至此我如作家路遥先生笔下那般艰苦的高中生活就算是结束了。

余下的时日便是等待和盼望！等待考分公布，盼望着能上个喜欢的学校。

等待的时候正是如今这盛夏炎热的季节。我有时也帮父母去地里拔拔草，挑水浇浇园，但却是极不情愿的，因“汗滴禾下土”的滋味实在太不好受。所以多半时间还是游手好闲。现在想来却是十分感叹，后悔自己当时没有体谅父母的辛劳替他们多干一些农活，至于后来想替他们分担的时候却已是鞭长莫及。

所幸的是那个暑期我无意间读了几本书，却对我的世界观、人生观影响极大。

我的爷爷是个在农村为数不多的退休老人，他有个看书的喜好，尤其爱看长篇小说。书都是我那在中学里教书的二姑父给他借来的。比如《红岩》《第二次握手》等等，我有时也信手拿来翻翻，不知不觉时间也就慢慢过去。有两本书我读得最是有味儿，印象极深，对我影响也最大。一本是末代皇帝爱新觉罗•溥仪著的《我的前半生》，一本是《将军决战岂止在战场》，读完这两本年代感极强的书后，我对中国的近代史有了个非常直观的了解，对于我这个不太喜欢历史的理科生来说，算是一次对历史知识的启迪和丰富，也为我今后对一些历史事件和人物的解读提供了很大帮助！这也是那些日子里我最大的收获！若干年后这两本书都拍成了电影和电视剧，我都是很了解剧情的。

7月底，高考成绩终于公布了。我考了420.55分（七门课总分600分，其中：数学120分，英语占50分，生物占30分，其他物理化学语文政治都是100分），超过了400分的录取分数线。接着就是回学校填报志愿。

记得那年文登大水泊中学有三个理科重点班，79级1班上线16人，79级2班上线19人，我所在79级3班上线14人，文科班和两个理科复习班上线几个人，我就不记得了。我一共填报了13个志愿，本科5个，专科3个，中专5个。我是立志学医的，所以多数填报的是医学院和医专，还在专科志愿里填报了一个军校。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军校是优先录取，此为后话。

报完志愿后的第二天，全县上线考生统一到文登一中体检。隔了一天又通知我到文登陆军一四三医院参加军校体检。体检过程中我报的那所军校招生的人员把我的高考成绩和体检情况都做了记录，另外大连舰艇学院的招生人员说我的成绩已够他们学校的录取分数线，希望我回去改报他们的学校，说这是本科，比我报的那所专科军校强得多。我听了心下欢喜，便火急火燎骑上自行车赶去二十多里外的学校，却听老师说档案和志愿表等资料刚被县教育局拉走了，改志愿是不可能的了！也因此造成我虽过本科录取线却未能如愿上本科大学的人生遗憾。

体检后已到了8月初，开始了等待录取通知书的日子。度日如年说的就是我这段日子，真是太漫长了！八月中旬开始，比我考分高的同学收到了录取通知书，跟我考分不相上下的同学也陆续收到了录取通知书，甚至比我考分低许多的同学也收到了大专录取通知书，唯独我迟迟没收到录取通知书。那时录取通知书是寄到学校的。我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心急得不行！

这期间，有一件事让我至今记忆犹新。有一天生产队长吩咐我协助队里的一位爷爷用手推车推着猪仔去西边18里路外的宋村公社集上卖，我的主要任务是帮着算账收款。那天起了个大早赶路。路上，爷爷负责推车，我在前面帮着拉车绳。虽然走得是大路，但都是沙土路，有车经过便扬起一片沙尘劈头盖脸的。这样汗水和着尘土，灰头土脸走了两个多小时赶到了集上。那天的买卖非常顺利，只用了一个多小时就把十几头小猪仔卖完了。这时已是晌午，我的肚子开始咕咕叫了。爷爷说：“走，建业！咱找个地方歇歇去！”我暗暗高兴，大声应了一声，心想爷爷是要带我下馆子了！想想任务完成得不错，卖了许多钱，心下更是得意。

爷爷带我来到一处墙边的荫凉地，放稳推车，把车筐解下扣在地上，摘下系在车上的毛巾包，便坐在了倒扣的车筐上。我站在那里愣愣地看着，他把毛巾包放在膝盖上，从里面又掏出一个手绢包解开，露出两个黑面的大菜包子。我不禁张开了嘴巴。他抬起头拍拍车筐示意我坐到他旁边，同时对我笑了笑说：“好小子，饿了吧？愣着干嘛！赶紧坐下尝尝这大包子！”我咽了口口水没有动，不解地说：“爷怎么还带饭？咱俩给队里办事，还卖了钱，怎么不得下饭馆吃点？”爷听我这么说，赶紧冲我摆摆手，严肃地说：“给队里办事是本分，卖的钱那是队里的钱，建业啊，可得知道这公家的钱咱一分不能动哇！”我心头一震，不觉对这个又黑又瘦的老头生出一股敬意，下意识地直了直腰，答应下来。

不怕笑话，其实我打小就挺馋的，经常盼着爹赶集时能带着我，有时会买根油条，有时会买块肉骨头或是买上一小块猪肝给我吃，都会让我回味几天。这回自己赶集也不例外。头天接信儿就盘算今天集上吃点什么。母亲是最了解我的，所以并未给我准备干粮，只塞给我一块钱，让我喜欢吃什就买点什。当时心想我是去给集体办事，母亲是多此一举了。但想母亲肯给钱总是好事，便接下了。后来想母亲定是和那爷一样的心思，才会给我那一块钱。

那天爷爷分我包子吃，我没有吃。我对爷爷说母亲给了足够的钱，够我俩吃烩油条的，让爷爷和我下饭馆，爷爷摆摆手让我自己去，还说不急，让我好生吃。一块钱本可以让我吃点比烩油条更好的饭了，如是以往我会不假思索地花掉，但是那天还是点了只要两角钱的烩油条。剩下的钱掂量半天还是决定买了一小碟的葱拌猪头肉，我吃了一半，剩下的一半用纸包了打算慰劳一下一路关照我的那位爷爷。其实留给爷爷的几片猪头肉除了我硬塞到他嘴里两片，其余的还是进了我的嘴巴。就这样，爷爷还夸我懂事，说他吃的我这两片猪头肉是从没有过的香。我也觉得那天的猪头肉别有滋味，特别解馋！从此真就不再那么馋了。1985年看电影《人生》时，里面有一段场景真是和我当年赶集的场景差不太多！

那天回来的路上，我和爷走得轻松，边走边聊，聊到了高考，聊到了眼下未接到录取通知的焦虑，爷说好饭不怕晚，管保能来，还说我将来指定是吃国家粮的，让我宽慰不少。

可是，一直等到9月上旬已过，还是没有接到录取通知。新学期已经开始，未上线选择复读的同学已开始复读了，该到大学报到的同学也陆续报到了，可我这还是杳无音信。我的心都有点儿绝望了，开始做最坏的打算，准备复读。

9月13日，我小姑带着她六个月大的胖小子回娘家，家里平添些喜气，可我还是郁郁寡欢，闷闷地走出家门。小姑则抱着她那白胖小子喜气洋洋地走街访友。忽闻大队会计喊她，说接到大水泊中学电话，叫我赶快去拿录取通知书！小姑高兴坏了，抱着孩子一路喊着跑回了家，气喘吁吁地告诉这个消息。父亲也急忙出门寻我，还没等我回到家，消息已传遍全村。我成了村中恢复高考以后的第三位录取生。

我顾不及吃午饭，骑上自行车直往40里路外的学校奔去，恨不得脚下生风，车轮如飞。这一路上感觉天高云淡，心意飞扬，虽不知考上了哪所学校，但已然看见前途的光明！

到了学校找到了班主任宋老师，他把录取通知书交给了我，告诉说通知书已到了两三天了，因一直没打通电话，想找人捎去又恐有失，才到今日打通了你村的电话。还说可惜你考这多分，本应上本科，却录取了个专科，美中未免不足。但好在是军校，劝我不要难受。我忙不迭地应允着，早已忘记了我那学医的梦，心想收到这录取通知书已是万好，不用再来复读了！当时我看到我的几个同学已在教室里开始复读了，他们向我投来了羡慕的目光……

当我急切地打开录取通知书，红红的八一印章点亮了我的眼睛——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第一航空机务专科学校！（如今的海军航空大学青岛校区）啊！枉我煎熬多日，终于盼到了——我与众不同的军校录取通知书！

通知书让我9月18日到校报到。还好不误！

回家的路上，我的一只手紧紧握着录取通知书，还有意地把录取通知书的正面朝向外面，恨不能让所有路人都看到我的高考录取通知书，都能分享到我的喜悦（每忆到此，我就禁不住会哑然失笑）！

“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脚踏着祖国的大地，背负着民族的希望，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一路行来，这威武雄壮又豪迈的旋律一遍遍在心头涌起和激荡，我情不自禁地大声唱了起来。一颗未满16岁的少年的心在不停地飞奔，飞奔！奔向了校园，奔向了大海，奔向了蓝天，奔向了火热的军营，奔向了遥远的未来！

如今，我已年近60岁了，每每想起当年，心海还是泛起涟漪，年轻真好！可惜只能是回忆了……

注：图片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