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字：峻青

《烟台散文微刊》2025 第 47期

（总第 917 期）

主办：烟台市散文学会 

协办：烟台市作协散文创作委员会

名誉主编：綦国瑞

主　　编：邓兆安

执行主编：崔景友

本期执编：乔　双　王兆娟

一株盛开的萱草

◎蔡华先

夏天的一个早晨，我在公园里散步时，路过一个小小的圆形花坛，顺便坐在花坛边休息一下。花坛里种植的是一棵橡树，刚刚开始结出果实。再仔细看花坛里面，竟然还有一株萱草，仅仅一株，并且已经盛开，虽只有几朵，也显得极其热烈。

我仔细地观察着眼前的这一株萱草。

花坛里的这株萱草有些细弱，看样子根系好像不那么发达，花朵虽有些小，却也是努力向天开。

我再仔细看了看四周，忽然产生了一个疑问：这一株萱草是从何而来？因为四周，目光之所及，再也没有更多的萱草，只有这一株。

显然，这株萱草并非人力所为，并非特意栽种。

那么，这一株萱草它从何而来呢？

我又仔细地看了看花坛，花坛中的另一棵植物给了我答案。

在离这株萱草几十厘米的地方，有一棵十几厘米高的桑树苗。这棵桑树苗也并非特意栽种，应该是一粒不知何故掉落于此的桑葚，其中所包含的种子得天时地利，终于萌芽破土，长成一棵小桑树。

这一株细弱的萱草，也应该同那棵小桑树苗一样，极其荣幸地得到了上天的眷顾，以极小的概率在此生根、发芽、开花。

那这一粒种子从何而来呢？应该是风的力量。

和蒲公英一样，萱草也可以依靠风来传播种子。

很多植物的种子，都会依靠风的力量来传播。没有人知道，一阵风吹来，会把种子吹往何处？唯一可以知道的是，只要风一起，种子就会被带上了天涯漂泊的旅程。或许在漂泊的过程中刚刚落下，又被一阵风儿吹起，继续未知的旅程。

或许，这一株萱草，就是一粒萱草的种子随风飘零，恰好落在此处，被泥土覆盖，生根，萌芽，长叶，继而开花结实。看到这株萱草，你不由得会感慨一番，是风的力量，带来了一种生命的期望；是种子对生活的渴望，让它选择了落地生根，所到之处皆可为家。

这一株盛开的萱草，原来是在昭示着生命的力量。

生命之旅总是充满奇迹。一粒种子虽然无法决定自己会飘落在何处，然而一旦飘落，它就会把自己深深地扎根于泥土之中，开启另一场奇迹，由一粒微小的种子蜕变为茁壮的植株，绽放出璀璨的花朵。这不仅是一段生命的旅程，更是一次突破自我的历险。无论落在哪里，都埋藏不住种子对生活的渴望，抑制不住种子生根发芽的动力，只要遇到了土，一朝迸发，便能长成清新的模样。

这一株盛开的萱草，是一个梦想的完美实现，它的盛开何尝不是为了一个新的漂泊的梦想？它的盛开何尝不是又开启了新的通往未来的航迹？

萱草，更是一朵盛开在人们心田之中的情感之花。

萱草，原本是一种普普通通的野草，有着悠久的栽培历史，经历了千百年，慢慢被人们赋予了越来越多的感情寄托，终于变成了一种不普通的野草。

如今，萱草里面包含着中国人对母爱的含蓄浪漫，被称为中国母亲花。

但这不是萱草所包含的最初感情寄托。

萱草，最初是寄相思。《诗经·卫风·伯兮》云：“焉得谖草，言树之背，愿言思伯，使我心痗。”天各一方，锦书难托，种一株萱草，见花如见人，聊慰别离情，所以萱草便有了一个更诗意的别称——忘忧草，思君如萱草，一见乃忘忧。三国时期文学家嵇康在《养生论》中说：“合欢蠲忿，萱草忘忧，愚智所共知也。”

萱草，遥寄一片情，其最初表达的思念主题是女子思念在远方征战的夫君，正如《诗经》中所表达的那样。西汉时期，苏武出使匈奴，被扣留十九年之久，在与李陵的书信往来中有诗云：“亲人随风散，历历如流星。……愿得萱草枝，以解饥渴情。”这里，萱草已被用来表达对亲人的思念之情。而到了东汉时期，萱草中寄托的相思之情又有所变化。文姬归汉是发生在东汉末年的一个著名历史故事。蔡文姬流落在匈奴时，日夜思念家乡。但当她得到要回到中原的消息时，却面临着与丈夫，特别是与两个幼子分别的两难选择。文姬爱子情深，不忍独返，但她感念父亲挚友曹操的一片至诚，最终决意归汉，不得不抛舍在匈奴生下的子女，情难舍，人两难，不免心有悲伤。在这样的情形下蔡文姬写出了历史上著名的、被郭沫若称之为“自屈原的《离骚》以来最值得欣赏的长篇抒情诗”《胡笳十八拍》。

在《胡笳十八拍》里，蔡文姬这样写道：“十六拍兮思茫茫，我与儿兮各一方。日东月西兮徒相望，不得相随兮空断肠。对萱草兮忧不忘，弹鸣琴兮情何伤！今别子兮归故乡，旧怨平兮新怨长！泣血仰头兮诉苍苍，胡为生我兮独罹此殃！”在这里，萱草表达的是乱世之中母亲对儿子的思念。

萱草寄相思，不论哪种情愫，萱草都担当着“思念”与“忘忧”的角色，萱草花就是排解心事、化解忧愁的良药。

或许，正因为蔡文姬面临的那种别离更令人心生悱恻，也正因为蔡文姬在《胡笳十八拍》中表达的那种感情更令人心生共鸣，此后，萱草更多的是用来表达母子之情，只不过，在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里，是以萱草代子。而我们最为熟知的以萱草代母是一个较为后起的意义，在隋唐时期才出现并最终形成。这一意象经过历代传承至今，已成为萱草最重要、影响最为深远的一个文化意象。

关于萱草与母亲之间的联系，有这样一个传说：隋末，唐太宗李世民与父亲李渊南征北战，李世民的母亲窦氏因长期思念儿子而病倒。郎中看过病之后，便用萱草煎煮成药汤给窦氏服用，还在北堂种了不少萱草，希望让窦氏忘却烦恼。

于是，后世的游子在远行之前，很多人会在北堂种下萱草，以寄托对母亲的深厚情感，同时也借萱草的“忘忧”之意，希望母亲能够放宽心，在孩子离家的时日里，少一些思念，忘记烦忧。

久而久之，母亲的居所被称为“萱堂”“萱室”，萱草与母亲之间建立起了紧密的联系。从此，萱草花有了母亲花一说，萱草终于不再是一种普通的野草了。

最突出的当是唐代孟郊。

孟郊早年丧父，生活贫困，全靠家中老母亲艰辛支撑他寒窗苦读，所以与母亲感情至深。后来他经常游历在外，游子之心难以释怀，临行前亲自为母亲种下“忘忧”的萱草，借以代替自己日夜守护在母亲的身边。他在一首诗中写道：“萱草生堂阶，游子行天涯；慈母倚堂门，不见萱草花。”

就这样，千年百年，萱草盛开在原野，盛开在庭院，盛开在人们的心头。如今，萱草作为一种美丽的花卉，不仅具有观赏价值，更承载着丰富的文化内涵和美好寓意。

于是，一株萱草盛开，便承载了千年情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