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永昆

一

1947年，我在芝罘岛当了半年兵。而今，诸多记忆已成碎片，便想旧地重游，让78年前的记忆完整起来。一个周末，儿子开着车，带着我前往芝罘岛。

从蓬莱到芝罘岛不到两小时车程。我睁大眼睛专注地望着窗外，希望把所有景致都留在心里。车驶到岛尽头的老爷山下，左侧是一个老年颐养中心。怎么回事，这是芝罘岛吗？怎么没有一丝过去的模样了？

车速放缓，我仔细寻觅，看见年长者便下车讨问，竟然找不到一丁点记忆中的样子。又行一程，大海挡住了去路，路标指示：西口。我心中一怔：从山与海的方位判断，这的确是芝罘岛西端。

当年，我到镇公所任通讯员，国民党军队正在发起进攻，日日逼近烟台，上级每天都要下指示。当年没有电话，我得跑步去下达，还得跑到各单位要进展情况，常常是上午跑两趟，下午又得跑两趟。

依稀记得，当年大疃到西口村是一条崎岖的山间小路，眼下，一条宽阔的柏油路连着东口和西口，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陌生的、全新的，仿佛从天上掉下来的芝罘岛，与我思念中的芝罘岛已大相径庭。

儿子有些茫然：“到了没有？再往哪儿走？”

我缓过神来说：“到是到了，但我想看的、要找的，都找不到了，往回开吧，到营房驻地看看再说。”

大疃当年就是繁华之镇，五百多户人家，人口密集。村内多是窄街小巷，只有海边一条大街商号林立。当时的烟台市公安局芝罘分所就在西部一幢四合院里。西厢房是水泥平房，夏天可乘凉，形势紧张时，在房上设有暗哨，可以察看大街全貌和赶小海的人群。前海湾，退潮后小海产品非常丰富，螃蟹、海螺、泥蛤、花蛤、“锥子把儿”和各种海菜应有尽有。忆景生情，我想起一首民谣：

芝罘岛两头尖，前抱海，后依山。赶海老婆有两千，面贴海，腚朝天。不顾酷暑不怕寒，春夏秋冬不得闲。富家靠它解嘴馋，穷人靠它吃碗饭。

二

我是山区来的孩子，从小没吃过海味，所以特别喜欢赶小海。如果不站岗，我便去赶小海，捉到螃蟹、挖到花蛤，到伙房烧煮着吃，那个美味，至今想起来还会流口水。

赶小海还闹出过一则笑话：一位同乡提篮去赶小海，不慎被蟹钳夹了手。他左甩右甩也甩不掉，便打算用牙咬断蟹腿，不料另一蟹钳又夹到了他的嘴唇，他痛得嗷嗷直叫。幸亏本村一位大嫂让他低下头，用脸贴近水面，蟹子才落荒而逃。

如今，芝罘岛前海湾已被填海造陆，拔地而起片片楼群。大疃整村统一拆迁、规划重建，再也找不到原建筑物的模样，找不到当年的驻地了，很是遗憾！

当年我们在岛上主要有三大任务：一是站岗放哨大练兵，准备打仗，保卫烟台。练兵项目是投弹、射击、拼刺刀。投弹射击有时还要匍匐进行。当年，我年龄小力气不足，各项只是基本及格。二是拉大网。大疃村有半数人家靠拉大网、拉小网维持生计。我们经常帮助渔民一起干活。拉大网是个力气活，拉一网就得四五十人参与，如果赶上谁家有病人、有事情或是麦收农忙、劳力短缺，我们就顶上去。满潮时，两只船从南北两端将网送出去，对头后将网连接起来，开始拉网，要赶在低潮时收网。收网是最兴奋之事，成千上万鱼儿在网中挣扎，蹦的、跳的、飞的、鼓气的（河豚鱼），刀鱼像箭似地穿梭在网中……一派丰收景象。

从市区到芝罘岛原来是十多公里的西沙旺，还有一处大粪场。大风天，沙土飞扬根本睁不开眼，十分荒凉。拉粪车每天将居民家的粪便收集入车拉到粪场，晒成粪干再卖给农民肥田。途经那里的人都要掩鼻快走，如果刮南风，芝罘岛上的人家就得赶紧关闭门窗。如今，粪场消失了，十多公里荒凉的西沙旺变成了现代化小区，与市区连成一片。

当年，从市区到芝罘岛无公路也无公交车。每月发给养或季节换装，战士们都要用平板车到市局去拉东西。如今，不仅大小单位有汽车，私家车、电瓶车、自行车穿梭在大街上，好不热闹。当年的小渔村如今已变成热闹的城区，独具特色的老爷山、康王坟、古祠庙，吸引着天南海北的游人慕名而来，流连忘返。

由于回长岛的船期有时限，我不得不早早回程。我不舍地眺望着，即使挖地三尺，我也找不回原来的芝罘岛了。海还是那片海，更蓝、更清、更洁净了；山还是那座老爷山，也更绿、更美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