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心亮

郑半桥在老街经营着一家书画装裱店，取名叫“难得精细”，门匾字体古拙，与郑板桥的“难得糊涂”并无二致，就是内容不一样，谁见了都要笑一笑。起初，有人说郑半桥的装裱店长远不了，可过了许多年，老街上的店面换了许多门头，装裱店却依旧好好开着。

老街上的人闲着爱串门，来买东西的人进店一瞧，没人，就扯一嗓子：“人哪？！”不知哪家店里随即就有回声：“来啦！”然后店主悠悠晃晃走回来，要是没聊完，一边走还一边扭头继续聊着。郑半桥不爱串门，他闲着就坐店里头看书，比如《明朝那些事儿》……

郑半桥有个女儿，女儿看完了的书，他就捡来看，是为了与女儿有共同话题可聊。女儿大啦，许多时候都爱跟手机聊，天南海北的，许多新鲜词儿郑半桥都听不太懂，硬扯着女儿要聊会儿，聊从书里看到的话题儿，也聊不到一起去。郑半桥知道，有代沟啦！

女儿小时候爱缠着郑半桥，跟她妈倒疏远得很，把郑半桥骄傲的，成天把女儿挂嘴上，不仅惹得老婆生气，就连老街上的人都听烦了，说：“半桥啊，就你有个闺女，难道旁人就没有了吗？”郑半桥就很难堪，但还是硬着头皮捞面子：“对啊，俺的闺女好啊！”

女儿小学、初中学习都很好，上了高中以后，成绩不行了。恋爱了？没有；跟同学不和？也没有……那到底是怎么了呢？郑半桥找不出理由，只能鼓励女儿，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女儿也想上进，可就是不行，高考成绩不理想，复读一年再考，好歹考个三流本科。

郑半桥一直不服气，觉得女儿应该能考个好院校，于是继续鼓励，英语考完四级考六级，考完教师资格证，再继续去考研，郑半桥说：“宝贝啊，等你工作了以后，才会发现其实只有学习才是最简单的事情，你要争口气！考研一年考不上两年，两年考不上三年！”

12月进考场，来年2月底出成绩，女儿发来成绩截图，超过国家线50多分，郑半桥一瞧欢喜坏了，心里告诫自己：一定要低调，千万不能骄傲！但老街上的人来问，郑半桥就说了：“还行吧，一般般、一般般。”老街的人也很高兴：“超50多分，还一般般啊！”

老街上的人都替郑半桥高兴，郑半桥想低调也低调不起来了，他想凭着女儿的成绩，复试面试肯定没问题，待女儿回来后要带她出去旅旅游，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吃啥就吃啥。待开学时，一定去送女儿，还要在朋友圈发个九宫图，甚至下步读博也可以计划的嘛！

但3月底的复试名单里就没有女儿名字，郑半桥蒙了，打电话问女儿，女儿含含糊糊说不清楚，郑半桥要打电话去质问学院招生办，女儿才说了实话，其实考研成绩并没有考过国家分数线，发那个截图的成绩是P出来的，主要是害怕郑半桥太失望想瞒一瞒……

郑半桥对着手机说：“宝贝啊，我说你什么好呢？你咋能这样呢？”电话挂了，但郑半桥依旧在心里跟女儿说话：“宝贝啊，没考过就没考过呗，可你干嘛要说谎呢？”店门关了，郑半桥还在跟女儿说话：“宝贝啊，你要是想继续考，咱们现在就从头来好不好？”

但女儿铁了心不想学习了，并偷偷找了一份工作，并且已经工作一段时间了。女儿给郑半桥再次打电话的时候哭了起来。女儿一哭郑半桥心就软了，说：“宝贝不要哭，不爱学就不学了吧，只要你快乐就好，听话，不要哭了哦。”挂断电话，郑半桥心也就彻底凉了。

孩子P成绩的事情，以前在网上见到过，没想到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郑半桥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倘若老街上熟悉的人们再问起来，自己可怎么回答呢？郑半桥想了半天，最后站起来去干活，他认认真真的、细细致致的，他把灿烂的笑容装裱在了自己脸上。

夜晚郑半桥去散心，在街角看了一会儿扭秧歌的人：扮大夫的、耍扇子的、敲腰鼓的、挑担子的、骑毛驴的……人人看上去都很快乐。郑半桥买了一大桶可乐提回了老街的装裱店里，关好门，然后倒了满满一大杯可乐，举起来对自己说：“半桥啊，你要快乐啊！”

可乐里的气体直冲上来，郑半桥的眼泪被冲击得“刷——”就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