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嫁他乡，胃在故乡。食物是刻在灵魂里的乡愁，当味道勾起记忆，做梦都会流哈喇子。“律回岁晚冰霜少，春到人间草木知。”孕育了一个冬天的能量，大自然又开始了窸窸窣窣的声响。田间、地头，放眼望去，绿意萌动，春天的气息裹挟着各种味道扑面而来，与思念撞个满怀。

一

被朋友约出来挖野菜的我，望着一片发芽葱止步不前，思绪一下子被拽回到小时候，爷爷专门为我开采了三分荒地，种葱。

爷爷种的葱，春夏秋一直都郁郁葱葱、挺拔而立。我爱极了那绿油油的葱叶子，专掐葱芯儿旁边的叶子吃。爷爷也从不约束我，三分地的葱任由我撒着欢儿地吃。为了让我在寒冷的冬天也有新鲜的葱叶吃，每到秋末冬初的时候，爷爷都会在葱地靠北坡的朝阳地儿挖个坑，然后整几垄葱培上厚厚的土，再将玉米秸秆儿用麻绳捆扎成厚厚的盖帘子罩在上面，天好的时候，还会掀开让它们通通风、晒晒太阳。

葱确实有着极强的生命力，在料峭寒风中尤显娇翠欲滴，也饱含了爷爷对我浓浓的爱。

二

我是爷爷用三分地的大葱养大的娃，准确点儿讲是用三分地的葱叶子喂大的。结婚过礼的时候，爷爷还说：俺孙女是靠葱就饭长大的孩儿，真不舍得她嫁这么远，礼金就不收了，保证对俺家孩儿好，别受委屈就行。只有我懂得这是多么朴实而厚重的嘱托。葱与我的情结，自带魔法，以至于任何时候看见绿油油的葱都会不由自主地亲近，都会有一种上前撸一把葱叶子的冲动。

那时候日子过得穷苦，葱可是我和爷爷的当家菜，卷煎饼、拌咸菜、熥虾酱、做葱油面……葱是俺爷俩饭桌上的灵魂伴侣。站在田野上，我仿佛又闻到了葱油面的味道。在白雪皑皑的冬日，能吃上一碗爷爷煮的香喷喷、热乎乎的葱油面，是我做梦都会被笑醒的事。地瓜、饼子当家的年月，一碗葱油面带来的满足感，是任何美食都无法替代的。

而今，那个眼巴巴守在锅边盯着爷爷烧锅、炼油、爆葱花、煮面的小丫头，已然成了俩娃的妈，才更加明白了那碗葱油面的意义。“小馋猫，别着急，小心烫着，吹一吹再吃。”爷爷煮面吃的场景犹在眼前。油香、葱香、面条的麦香交织在一起，挑一筷子，吹一下，一口嗦下去，那种香浓的味道瞬间充溢整个口腔，打开了每一根活跃的神经。九分暖，十分香，一碗葱油面的幸福，让人沉醉，无法自拔……

家乡的单饼是任我怎样吃都吃不够的，尤其再掐一把绿油油的葱叶子卷进去，就着爷爷熥的咸鱼干儿，或者捏一点儿虾皮子撒在上面，一口咬下去，别提有多带劲儿了。浓浓的麦香裹挟着青葱、咸鱼、虾皮的味道，解开的是愁，温暖的是胃，安定的是心。尽管离家的时间已远超出了小时候在家的时间，但一张饼的味蕾记忆，却是那样温暖、纯粹而又深刻。

三

我必须承认，爷爷和父亲的离开，已经让我与生我养我的故乡越来越远了。也终于理解了那句“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尤其父亲去世的两年来，心里总是被堵得满满当当，我一直都没从自己的情绪中走出来。很多时候，任各种思绪在脑海里驰骋，用泪水斟满一杯酸甜苦辣，一饮而尽。真真有“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的苦楚与无奈。

春节前，好几个同学都问：英啊，啥时候回家，咱们聚聚！只要电话、微信，或者朋友圈说：想吃家乡的啥了。隔天快递小哥就会敲门，送上满载着娘家人厚爱的各种吃的。甚至于不说，都会有人想到你想吃家乡的味道了。前几天，我就收到了一大箱来自家乡的快递，填的是我工作单位的地址，没有寄件人的信息。箱子打开，厚厚的一大摞手擀单饼，两只大烧鸡，妥妥的家乡味道。还好，寄件人并不难猜，是我同学的亲外甥，一起看着长大的小帅哥。

我同学和我一样，都是没了妈妈的孩子，大姐为了照顾家里方便，嫁人也嫁在本村。上学的时候，去大姐家吃过好多好吃的，与其说是我们看着超超长大的，倒不如说是大姐喂大了我们。大姐是个极好极好的人，如母亲一般。我只要回家乡，必定回大姐家坐坐，于我而言，大姐就是我的亲姐。我最爱吃大姐包的素包子，她每次都会为我包好多好多。可惜，斯人也早已远走，徒留回忆在心头，再也吃不到心心念念的素包子了……

家乡的味道如同岁月的书签，总是牢牢地嵌在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乡愁，是出生那一刻就被深埋在心底的一粒种子。食物是乡愁的载体，将每个人的胃，都按季节印上标签，写上来处，成为一种牵引，一种味觉上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