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1-27 11:37:26
来源:水母网
小时候,就盼着过年。过了腊八,年就随着雪花一天天飘近了。我们快乐地穿梭在大人们忙年的喜庆氛围里,品味着年的美好、年的味道,特别是蒸过年大饽饽的时候。
从前过年俗语说“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长岛蒸过年大饽饽没固定日子,小年儿过后,就有人家儿陆续开始蒸了。
妈妈都是在腊月二十几的某个晚上,很有仪式感地把家里面不常用的一个特别大的土陶盆搬到里间套房,搁在墙角不大的酱红色面缸跟前儿,然后郑重地揭开缸盖儿,拿葫芦瓢一瓢一瓢小心翼翼把白面舀到旁边的盆里,直到舀出二三十斤,快满上盆沿儿了,才放下面瓢,再郑重盖上面缸。
那缸白面是妈妈用大半年省下来的。每年大队分的有数口粮里,玉米总比麦子要多。平日里大多吃玉米面,麦子磨出来的白面粉,都是留着过年过节或是来个亲戚再吃。
蒸大饽饽先要调面。这么一大盆面调起来不容易,过年大饽饽不像馒头,必须硬生生、艮硬硬的,才更好吃,更好看。所以,调蒸大饽饽面既是力气活儿又是技术活儿,这项艰巨任务就交给了爸爸。
爸爸挽起袄袖儿,把硕大的面盆搬到炕沿儿上,妈妈在一旁往面盆里加酵面和水,立在炕沿边儿的爸爸开始调面。妈妈根据面的软硬度,一点一点往里加水。多年合作有了经验,两人不搭话配合得也那么默契。
我们几个孩子趴在炕上,一声不响围着面盆,在昏黄黯淡的灯影下,好奇地盯着爸爸手下翻卷的白面。
桌柜上老座钟不紧不慢的“滴答”声里,一盆散面在爸爸手底下慢慢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面团。爸爸擎起两手握成拳头,在面团上翻来覆去不停地锤捣,妈妈一旁拿手巾给他擦头脸上的汗。
年幼的弟弟盯面盆的眼困得睁不开了,爸爸的任务才终于完成,一个溜光水滑硬实劲道的大面团躺在了土陶盆里。妈妈拿来平日里搁放饺子用的高粱秆儿盖帘儿,把面盆盖上,又蒙上一床大棉被,再把面盆推到温热的炕头上,告诉我们这叫“发面”。
一大早,只要听说我家的面发好了,邻里邻居婶子大娘们不用招呼,呼啦啦就来了三四个,大家欢欢喜喜过来搭手帮忙。这是村子里打老辈儿传下来的习俗,谁家蒸过年饽饽,近亲邻居都会主动帮一把。
窗外飘着大朵的雪花,窗玻璃的冰凌花上还印着弟弟妹妹哈出来的月牙形小唇印儿。妈妈和婶子大娘们围着面板,盘腿坐在热乎乎的火炕上,手里揉着面,嘴上唠着家长里短。
说笑间,面板上就揉出了悠长的面香,引得弟弟妹妹跑过来争抢着要拽块面玩儿,大人们赶紧用沾着面粉的手,推搡着,抵挡着,抹得孩子们满头满脸白面……大人毫无恼意的训斥声和着孩子们调皮的笑声,在不大的屋子里回荡。
面揉的时间越长,蒸出来的大饽饽越劲道越香甜。等大家把大面团揉成饽饽胚准备下锅时,已半天过去,靠晌了。
过年大饽饽不光要求好吃,颜值也很重要。那时候,妇女正月里回娘家走亲戚,没有多余的钱买点心,都是在自家饽饽堆儿里挑上几个一两斤重,白胖、饱满、不瘪不丑的大饽饽,齐整整包在花布包袱里,作为礼物,带给爹妈兄嫂和七大姑八大姨。
走亲戚的小媳妇们,就等着解开饽饽包袱的一瞬间,听到一句由衷的客套话“看看,看看,这饽饽面儿真白,蒸得多俊啊!”那一刻,皎白瓷实的大饽饽就是她们的脸面,比夸她们长得俊都要高兴。
为了提升大饽饽的颜值,大家也是费了心。在大饽饽胚做好后,妈妈拿出专门给饽饽“擦脸”的白粉子,婶子大娘们给大饽饽浑身上下仔仔细细涂抹一番,大饽饽立时像坐在面板上的婴孩儿一样粉白嫩滑。等大饽饽出了锅,还要给它们白生生的头顶上点个水红色的胭脂印儿,更像可爱的大娃娃了。妈妈说,我小时候就爱吃饽饽上的红点点,曾经趁大人不注意,把半盖帘饽饽的红点儿掐下来吃了,令大人们哭笑不得,走亲戚都找不着几个像样的。稍稍懂事了,妈妈就告诉我们,红点点不好吃,是用来看的,讨吉利的,预示着来年鸿运当头。
做好大饽饽,妈妈最后都要留下点儿面,用刻着莲子、鱼、福字、寿字等有着美好寓意的木质模具,“卡”些起饼,等大饽饽起锅后,再单独蒸上一锅。起饼,长大后我才明白这名字寓意,憧憬来年更有起色吧。
妈妈和婶子大娘们把大饽饽面团放到几个盖帘儿上,蒙上一层白蒸布,让它们慢慢醒上一阵子,再用玉米皮儿托底儿,一个一个小心仔细地摆放在大铁锅里的竹箅子上。
摆放时,饽饽之间拉开一定的距离,避免长开后,相互挤破了相。
末了,那个一年到头闲着没事儿,被挂在杂物间墙上的苇草大笼屉派上了用场,由两个人抬着,严严实实扣在灶台装满大饽饽的大铁锅上面。妈妈又拿些毛巾和布来,围住锅沿儿和笼屉的连接部,免得大锅漏气。
帮忙的婶子大娘们这时候才摘下围裙,说些“饽饽出锅长得好”之类的祝福吉利话,嘻嘻哈哈要回去了。妈妈就笑着一一答谢,说,等饽饽出锅了,先送你们尝尝哈。
平日里做饭,家家灶膛里烧的都是茅草和枯树枝。蒸过年饽饽,烧得却是平常不舍得用的木头柴火,木柴火硬,烧得旺,火烧旺了,锅里的饽饽才蒸得好。
妈妈一手拉风匣,一手往灶膛里填柴火。强劲的火焰呼呼往上蹿,好像明白我们这些小孩子的心思,巴不得快点儿吃上香甜的大饽饽……
忽然我们就闻到了一股香甜味儿,是大笼屉里冒出来的,我们贪婪地使劲儿嗅着,湿暖的蒸汽里,大饽饽的面香和着大笼屉的苇草香,那么诱人。蒸汽越来越大,从笼屉的缝隙里汩汩涌出,弥漫了整个屋子。
那时候天格外冷,屋外滴水成冰。妈妈把后窗和灶旁前门都打开了,可是外边天冷气压低,满家蒸汽走不出去。我们几个小孩子,穿梭在满屋子香甜的蒸汽里,彼此都看不清面目了,欢笑着蹦跳着伸开手臂相互探找,感觉在云彩里面飘,高兴地喊:“我们飞到天上了!”
小年过后,村里每天都有很多蒸过年大饽饽的人家,随便走过一条巷子,都会闻见从窗户里边飘出来的蒸年饽饽的香甜味道。这就是年的味道,美好幸福的味道。
王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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